从乡村来 演百姓事 为群众演
10月下旬,苏北大地的深夜已略带寒意,一辆载着涟水县淮剧团演职人员的中巴车和一辆演出大篷车,一前一后行驶在从石湖镇回涟水县城的乡镇公路上。刚刚结束紫金文化艺术节四场基层惠民演出、一场精品剧目会演,从南京回来,剧团就马不停蹄赶到涟水县高沟、石湖两个乡镇演出。颠簸的中巴车上,脸上还带着戏妆的团长翟永军一脸兴奋,“这个秋天是我们剧团的丰收季啊!《村里来了花喜鹊》《留守村长留守鹅》两部大戏参加紫金文化艺术节,10月31日,涟水创建全国曲艺之乡晚会又要开锣,大家继续加油啊!”
淮剧是备受苏北老百姓喜爱的传统戏剧。在远近大小十几家淮剧院团中,当年人们眼中“穷得直不起腰”的涟水县淮剧团,这些年却凭着一股倔劲和拼劲,一路从泥泞走向坦途,闯出了一条基层院团传承发扬传统戏剧的当代道路。他们脚踏乡土,歌唱时代,真正从乡村来,演百姓事,为群众演!
面向乡村,小人物稳站大舞台
这个秋天,涟水县淮剧团步履不停:8月底,《村里来了花喜鹊》在第八届江苏省淮剧艺术展演月上喜获“优秀剧目奖”;9月,该剧参加今年紫金文化艺术节“梦圆小康”主题优秀剧目基层巡演,在灌云、灌南连演四场,反响热烈;10月,剧团又亮相南京,《留守村长留守鹅》再掀波澜;11月,《村里来了花喜鹊》还将走上首都舞台,代表江苏参加全国脱贫攻坚题材舞台艺术优秀剧目展演。
《鸡村蛋事》《村里来了花喜鹊》《留守村长留守鹅》,三部剧中都有一个“村”字,剧名带着浓浓的乡土味。这正是涟水县淮剧团花费十年时间打造的“村官三部曲”,部部叫好,被业内称为戏剧“涟水现象”。
2017年,全国基层院团戏曲会演在北京举行,《留守村长留守鹅》意外被选作开幕式演出。更让人没想到的是,演出结束后,时任文化部部长雒树刚现场点赞,称这部剧接地气、扬正气,“涟水县淮剧团是全国剧团特别是基层剧团学习的榜样!”
一个县级小剧团,何以能创造戏剧界的“涟水现象”?带着这个疑问,记者来到涟水县淮剧团探访。
门前,一辆由江苏省委宣传部赠送给基层院团的流动舞台车被擦得锃亮,这些年,这辆车载着涟水县淮剧团的演员,穿梭在一条条乡间小路上,为百姓送戏到家门口。“只要车开得进的地方,舞台就能立马搭起来。”
这些年,剧团搬了四次家。但无论搬多远,有一批宝贝他们总随团带着,并放置在团里最醒目的位置,那就是这些年团里获得的一座座奖杯、一张张证书:白玉兰戏剧奖、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创作扶持项目、江苏省“五个一工程”奖、江苏省文华大奖……墙上还密密麻麻张贴着团里近年来的“宝藏”——一张张下乡演出的剧照。小镇街道、村部礼堂、乡间空地,一座座简易却热闹的乡村舞台上,留下的是涟水县淮剧团送戏下乡的一幕幕感人场景。
“我们全团都是农民出身。天天下基层演出,常年打交道的是老百姓和乡里的文化站站长、宣传干事,最了解他们的酸甜苦辣。”剧团的当家女演员许晴,是国家一级演员、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配角奖榜首获得者,在《村里来了花喜鹊》里活灵活现地塑造出乡村扶贫干部、文化站站长“花喜鹊”的形象。“看在眼里,演在戏里”,是她生动表演方式的来处。
深入260多个村庄采访,修改剧本20多次,邀请专家和群众代表开研讨会,剧本每完成一稿,都要“让群众说像不像”“让村干部说真不真”……最后浓缩成90分钟长的《村里来了花喜鹊》,其创作过程正体现了这样的艺术规律:人民是艺术最宝贵的源泉。
“村官三部曲”主人公都是田头的农民:苏北田庄,大学生村官常莹莹助推老支书转变观念,把村子建成了有名的养鸡村;偏僻的汇水村,村长陆二黑带领留守妇女养鹅致富;扶贫干部“花喜鹊”,返乡挖掘非遗文化“淮海锣鼓”,带领乡亲摆脱贫穷……“农民的故事,农民最爱看。一个县级剧团,要把根扎在自己的土地上。”团长翟永军深有感触。
有一幕场景,至今一提起来都让许晴眼角湿润,“有次我们下乡演出,突然下雨了,结果老百姓都不肯走,打着雨伞坚持在雨中看戏。你说我们在台上,能不掏心掏肺演吗?”
深耕乡土,小剧团紧跟大时代
“穷”这个字,曾是涟水县淮剧团演职人员刻在心底里的记忆。
老演员们回忆,团里最穷的时候,是上世纪80年代末到本世纪初,每人每月只能领到100元生活费。有人靠借贷度日,有人骑着摩托车去乡村酒席上“客串”,回来继续演戏……即便如此,这批淮剧人还是死心塌地守着淮剧这一方舞台:去盐城、泰州一带乡村演出,睡的是地铺,垫的是稻草,演职员自己轮流做饭,连煤气包都要自带。
除了生活的艰辛,还有艺术上的迷茫和困顿:办公场地到处搬迁,没有排练场,演员行当不齐,服饰道具没钱置办,剧目创作陷入停滞,老戏老演、老演老戏……这个创办于上世纪50年代的剧团,一时不知路在何方。
闯,才会有出路,才能获新生。
对一个剧团来说,剧是立身之本。搞新戏,钱从哪里来?2009年,全团上下背水一战,搞了一项“壮举”:集资。全团停发3个月工资,团长出3万,班子其他成员每人出2万,中层干部每人出1万,七拼八凑了60多万元钱。
攥着这笔掏遍全团口袋的筹款,时任团长去拜访盐城著名编剧袁连成,再三拜托,“这部戏只能成功,不可失败!”
袁连成思虑再三,决定写农村戏!“农村戏的故事发生在田头、场头和农家庭院,不需要大制作大包装,只要有抓人的故事就行,也最能引发农民观众的共鸣。”
吃住在村里,袁连成一头扎进农家,苦苦寻觅故事线索。他发现,村干部的队伍里多了一群年轻人的身影,这就是大学生村官。2011年,带着泥土气息的《鸡村蛋事》,成为江苏省第六届淮剧节、戏剧节上的一匹“黑马”,斩获30项大奖。同行纷纷投来惊讶的目光,惊呼“小药铺卖出了大人参”。
第二部剧《留守村长留守鹅》于2017年登场,讲述了一个“吃亏是福”的留守村官的故事,整场演出贯穿了喜感十足的苏北乡土俚语,被誉为“村官戏的又一次突破”。涟水县淮剧团也因此信心倍增,“演好农民戏,不但农民爱看,城里人爱看,领导专家也爱看。这条路,我们走对了!”
下一部村官戏演什么?熟悉农村的袁连成更多思考的是“村官”形象的变迁。“坐在楼房里想一个月,不如到村庄走半天”,几个月中,他跑遍涟水贫困村,终于挖掘到“扶贫村官”的鲜活故事。2019年《村里来了花喜鹊》首演,一个生动的文化扶贫故事被搬上舞台,观众乐中有悟、笑中有思。
十年三部曲,从大学生村官、留守村官再到扶贫村官,苏北农村十多年的进步与变迁一幕幕被搬上了舞台。剧中主角,不是英雄模范,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人物,而是最普通、最平凡的乡村党员干部。他们,在守望着中国农村最广阔、最基层的土地和村庄。
十年坚守,小地方也有大未来
涟水县淮剧团的蜕变之路,让人们看到了人的力量、精神的力量。剧团困难时,他们不等不靠不要,以冲天干劲,从泥泞里为自己踩出一条翻身路。
演员王春华为一个“抢背”,伤了脚骨,演出时,他拖着一只穿拖鞋的伤脚毅然走上舞台;老演员张献忠,每天坚守排练场,脚肿得像馒头,鞋子都脱不下来,还自嘲自己的脚很“卡通”;女演员许晴外出参演,一进酒店就闭关,“我们是个小团,没有替补演员,我这个主演不能有任何意外”……戏比天大,在他们身上,不是一句口号,而是一举一动之中的虔诚。
还有一股不争不抢的“傻气”。在这个曾经窘迫的小剧团里,人人都有“兼职”。周洪明,团里的胡琴乐师,兼任财务会计;张小勇,除了当演员,还要兼任剧务、宣传。此外,团里的厨师、司机,都由演员兼任。没人计较得失,团就是家,哪里有需要,他们就出现在哪里。
淮剧从草根中来,有“唱不死”一说。这群淮剧人身上,有种从泥土中摔打锤炼出来的韧性。
“好风凭借力”。近年来,国家加大了对传统戏曲的扶持力度,省委、省政府专门印发了《关于支持戏曲传承发展的实施意见》,陆续出台艺术基金、精品剧目扶持等各类政策。《村里来了花喜鹊》获省文旅厅精品剧目200万元扶持基金,同时被列为文化和旅游部2020年全国舞台艺术重点主题创作作品计划,该计划江苏仅有两部作品入选。
“一个剧团,不搞戏,是不可能成功的。”翟永军对此深有体会,“有了好戏,剧团才能翻身,咱们演员也才能挺直腰杆。”
实践证明,演好农村戏,是这个基层院团最正确的选择。
凭着“村官三部曲”,涟水县淮剧团占据了淮剧最广大的农村市场,也成为惠民演出的主力军。“团里每年承担惠民演出44场,送戏下乡76场,通过财政补贴,一年的固定收入就有50.2万元。”翟永军掰着手指细细算账,连零头都不拉。
曾经的涟水县淮剧团,职工没有房补、绩效工资和公积金,如今陆续都补全了。现在团里31名演员,有1个正高、9个副高职称,这是其他基层院团没法想象的。“有了好戏,有市场,能拿奖,还能评职称,一有俱有!”剧团的人都这么说。
去年,在当地党委政府的支持下,涟水县淮剧团将10名淮剧小苗送去扬州艺校培养,为团队储备新鲜血液。继“村官三部曲”成功之后,接下来,他们的目标是打造“党员三部曲”。第一部戏《哎呦,我的憨哥哥》已在紧锣密鼓创作之中,计划明年搬上舞台,献礼建党100周年。
仰望星空,脚踏大地。涟水县淮剧团的探索之路给人们提供这样一个启示:只有把根扎进人民群众中,才能开出璀璨的艺术之花。
本报记者 薛颖旦 顾星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