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过历史的那抹青
《释名》中说:“青,生也,象物生时色也。”金文中的“青”字,好比从盆中刚刚萌芽的小草,虽然那么低微,却已执着地显露出无穷生机。
青,东方色也。作为东方正色,地位不可谓不高,然而青的概念却仿佛不甚清晰,从青草的绿,到青天的蓝,再到青丝的黑,甚至紫灰都可以称为青,最多见的还有不同深浅的蓝。有研究表明,古人用青指代蓝绿多色,并不是他们视力不好,分不清蓝色和绿色,而是上古时期将蓝绿作为一个整体范畴的颜色进行定义,在国外古语中也有类似情况。
中古以后,青在服饰上沦为地位较低的“贱色”,昔日魂牵梦萦的“青青子衿”,到了唐代却成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司马青衫”。这时的青已不必深究到底是蓝是绿还是黑,我们只知道是诗人的一捧伤心泪。有时候觉得,青或许并不是一个客观的颜色,正是由于它融入了情感与思想,呈现的是我们在看到它那一刻心中的冷暖深浅。
当先人们第一次偶然烧出染青的瓷器,虽然他们不知道是缘于铁元素的普遍存在才导致如此,但想必会因这与天地浑然一体的颜色而雀跃不已吧。早在商周时期,就有了原始青瓷,青中泛着黄褐,带着泥土气息。帝国的雄起,改变了青瓷的命运,大约在两晋之后,青瓷从田间垄上走向了厅堂案头,但还没有脱离早期的稚气,无论是冥器还是人间用品,造型总与飞禽走兽有关。农耕民族创造的器物,也要有一派野趣、无限生机。自隋唐起,“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越窑瓷类冰类玉,让嗜茶的雅士们痴迷不已。到了晚唐五代,秘色釉已经成了够得到的明月薄冰,摸得着的绿云春水,一口茶饮尽半个江南。那年我去上林湖畔,在荷花芯越窑遗址附近的湖滩上拾起过一片碎瓷,这抹静卧在我掌中的淡青有着直透掌背的凉意,却让我坚信,它曾有过炽热如火的诞生和温煦如玉的一世。如若不是法门寺地宫的发现,它们还将同那段历史一起沉睡、埋葬,成为比死亡更难解开的谜。
宋代后,耀州窑瓷的青绿更为凝重深沉,汝窑的青灰与烟雨初霁的天色相似,景德镇湖田窑的影青别有一番风味:“洁白不疵,故鬻于他所,皆有‘饶玉’之称”,融合白瓷纯洁胎质和青瓷温润釉质,又是一种青中有白的清新之美。
青瓷在明代似乎逐渐淡出了人们视野,尤其当景德镇彩瓷粉墨登场后,青瓷更是悄然退居幕后。哪怕清代康雍乾时期曾经重整旗鼓烧制出豆青釉、东青釉、粉青釉,但依然无法挽留它的余晖。也许这并不是无奈退场,而是走完这段历史的圆满谢幕。“自古陶重青品,晋曰缥瓷,唐曰千峰翠色,柴周曰雨过天青,吴越曰秘色,其后宋器虽具诸色,而汝瓷在宋烧者淡青色,官窑、哥窑以粉青为上,东窑、龙泉窑其色皆青,至明而秘色始绝……”《爱日斋丛抄》中的这段话似乎为之盖棺定论:一双普通的手捧出一件青瓷,触及天地最初的气息。
青色,以一种飘逸出尘的姿势让人仰慕,可以接近却似乎难以触及。为了追随它,我曾在六点之前站在瘦西湖畔。太阳还未升起,青色薄雾轻垂在河面上,天是淡青,水是深青,树是浓青,在明月照见二十四桥的那夜,想必湖水也曾清漾如今,不知是谁在把洞箫吹响呢?万物无言,却时时刻刻在和我们交流,变幻无穷的色与味或许就是它们的机语。
(本文整理自《古色之美》,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