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修复也要遵循自然规律 重庆渝北石灰岩矿坑群嬗变网红打卡地“小九寨”的启示(新华社)
2019-11-18
▲治理后的重庆市渝北区铜锣山废弃矿坑。 重庆市渝北区规划和自然资源局供图 |
本报记者王金涛、周凯、谷训
这是一片神奇的湖泊群:五彩缤纷的湖水颜色,有的蓝得像蓝宝石,有的绿得像祖母绿,有的由黄绿到浅绿再到深绿,变幻多姿。
其中,还有一处形态罕见的湖泊,从空中俯瞰,宛若一颗绿色的巨心。水中鱼翔浅底,成对的鸳鸯自由嬉戏。
由于这里景色酷似九寨沟,也被称作“小九寨”。一段时间以来,“小九寨”秘境胜景在网络上不胫而走,成为著名的网红打卡地。
如果说大自然是最神奇的造物主,历史就是最无情的审判员——这个在抖音上刷屏的“小九寨”,曾是重庆渝北最大的石灰岩矿坑遗迹。“吃祖宗饭、断子孙路”的掠夺式开采,造成山体塌陷、田地损毁、植被破坏、灰尘蔽日等一系列生态创伤。
然而,短短10多年间,这些疮痍满目的废弃矿坑,似乎在逐渐恢复原力。十几个由地下水和雨水汇集沉积而成的坑塘湖,碧水深潭更像一面面镜子,使人们欣赏之余不禁反思:生态修复也要遵循自然规律,重塑绿水青山的涅槃之路,依然艰难曲折。
贪心逐暴利
削掉山头一座又一座
“那个时候全村弥漫着灰尘,半边天都看不到。道路被重型货车压得到处坑坑洼洼”
纵贯重庆市主城区的铜锣山脉,因石灰岩矿储量丰富,早在20世纪60年代,地处铜锣山脉北段的重庆市渝北区石船镇玉峰山一带,就有了石灰岩采石场。
重庆市直辖后,城市“生长”速度加快,石材需求量陡增。加上毗邻319国道,运输条件便利,使得石船镇石壁村周围,成为重庆市渝北区最大的石灰岩矿区。
据当地村民回忆,开采规模在2002年左右达到高峰。当时,沿着老319国道10公里长的区域内,每天进出大货车少说也有7000辆,呼啸而过的汽车轰鸣声、喇叭声不绝于耳。
大大小小的采石场火力全开,削掉了一座又一座山头。这里产出的石材,一度占据了重庆石材市场的三分之一。
矿业经济维系着矿区内2500多户、7000多人的生计。
“那时候村里可富了,通过采矿、租地等方式,村集体经济一年收入有两三亿元”,在铜锣山采石场聚集的石壁村,村民娄中强提起当年采矿业的辉煌,侃侃而谈,“很多采石场每年营业额上千万,不少村民都成了大老板。”
生活富起来了,盲目攀比、炫富、赌博等不良风气也随之而来。村民徐克芬开玩笑说,“货车司机都抽好烟,连老太婆打麻将都几十元一番!”
“富是富了,但是村里整天灰蒙蒙的,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马路被大货车压得坑坑洼洼,每年都要维修才行。山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坑,对环境破坏实在是太严重。”一位不愿具名的老板坦言。
上世纪80年代,这位矿老板就跟着爷爷采石头,后来自己开了几个小型采石场。好的年景,一年的收入就有200多万元。
一边是采矿业带来的可观利益,一边是对生态环境的大肆破坏——森林被砍伐,耕地被破坏,山体裸露,地下水漏失,地质安全隐患突出……还形成了很多绝壁和开采深坑,使美丽的群山变得“伤痕累累”。
记者从当时的航拍图上看到,铜锣山脉上,41个光秃秃的巨型露天开采矿坑,更像一连串难以愈合的“伤口”,由南向北蜿蜒而来,触目惊心。
有资料表明,其中39个矿坑分布在石船镇,矿山废弃地和影响区面积约为14.87平方公里。
狠心断财路
村干部带头关采石场
矿坑群成为网红后,来这里观景、游泳、攀岩、越野、拍婚纱照的游客络绎不绝,一度失落的村民又有了盼头
面对生态环境的急剧恶化,从2010年开始,渝北区委、区政府下定壮士断腕的决心,拉开关停铜锣山石灰岩矿区的大幕。
但是要动矿老板们的奶酪,谈何容易?关停之路荆棘丛生、充满艰辛。对于恢复生态环境的“慢变量”与牺牲现实利益的“眼前账”,矿老板们更多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石船镇一位干部回忆说,“你不让他生产,他就偷着生产;你前脚刚下完停产通知书,他后脚就开动了机器;你义正辞严地要求停产,他声泪俱下地向你哭诉……”
“猫捉老鼠”的游戏似乎没有尽头。“说起来都是泪!”时任石壁村党支部书记赵坤林说,“这是要断大家的财路啊,工作难度相当大。”
彼时,一些地方在治理各种乱象时往往“雷声大、雨点小”,最后不得不黯然退场。
不能毕其功于一役,那就分期分批实施。渝北区先是在2010年合并和关闭了一批采矿场。在此基础上,坚持说服教育与联合执法并行。
在此期间,基层干部发挥了关键作用。面对矿老板们巨大的阻力,渝北区和石般镇说服一些村干部,先带头关停了自己的采石场,随后反反复复地做矿老板们的工作。
既要讲道理,也要讲法治。对一些非法采矿的矿老板,国土、工商、环保等部门以雷霆之势联合执法,果断出击,坚决关停,毫不手软。
炮声没有了,空气澄净了,货车遁形了,搅拌机不再轰鸣,传送带停止转动,偌大繁忙的一片片采石场,突然沉寂下来。矿业经济的清零,也让这个繁华的区域冷清下来。
“那个时候这个片区很艰难,没了支柱产业,环境破坏严重,还有不少采石场遗留问题,村民的意见很大。”石璧村一位村民说。
石壁村原有1843户村民,采石场全面关停后,一些村民搬到了城里住或者外出务工,住在村里的只有400多人。
53岁的村民娄忠珍说:“不让采矿后,村民们的土地很多被破坏了,不能种植。有条件的进城了,留守在家的村民只能想办法复垦一些自留地。过去还能在采石场务工,关了之后收入大幅下降。”
正当村民们感慨昔日赚大钱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之时,情况又出现了转机。
铜锣山脉属喀斯特地貌,地表水往往沿岩石裂缝向下渗流和溶蚀,本来难以蓄存积水。但经过日积月累,41个矿坑中有10余个矿坑竟然蓄积了清澈的水体,在矿物质的作用下形成了五颜六色的湖泊群,具有极佳的观赏价值。
碧水深潭静,高崖绝壁险。湖水的四周,几乎均为直上直下的石灰岩绝壁。绝壁或呈灰色,或呈黑色,层理分明,风格奇峻,与静美湖水相衬托,如同仙境一般。
没有蓄水的矿坑,也是陡崖怪石林立,蔚为壮观,形成了独具特色的矿坑遗址资源。
即便原来用石头垒砌的简易工房、落后的机械设施,经过时光的“晾晒”,在苔藓和野草中变得古朴,颇有历史遗迹的味道。
这片矿坑遗迹的奇异风光,在网络上不胫而走,驴友称之为“重庆小九寨”。它还被收入国家旅游局评选的《2017年全国优选旅游项目目录》,每年吸引着大量游客前来观赏。
虽然这个矿山公园还未建成,但它已然成为众多游客的心仪之地。矿坑群成为网红后,来这里观景、游泳、攀岩、越野、烧烤、拍婚纱照的游客络绎不绝,高峰时堵车长达几公里。
游客的蜂拥而至,让一度失落的村民又有了盼头。
同心保生态
守护大自然的“二次馈赠”
“再过几年等国家矿山公园建好,旅游产业发展起来,我们这里就是名副其实的金山银山”
尽管风光无限,但这里的植被损毁严重,生态依然脆弱——不少地方寸草不生,碎石遍布,径流漏失严重;大量游客到来,又对矿坑群生态造成二次破坏。
众多游客纷至沓来,又引发新的安全问题。石船镇副镇长张平说,镇政府每年在这里投入的安全防护费用,就有上百万元。
面对大自然的二次馈赠和依然脆弱的生态,从2014年12月起,渝北区自筹资金2000多万元,实施矿坑群治理一期工程,治理形成可用林地122亩、耕地280亩、建设用地149亩。
3年后,又成功争取到国家矿山公园建设资格,2018年底又成为山水林田湖草生态保护修复国家工程试点。
至此,凭借中央专项资金和自有力量,渝北区已实施矿坑群治理工程共四期,治理面积2300亩。
关于矿坑群生态修复,渝北区秉持“自然修复为主、人工修复为辅”的理念,使矿坑群最大程度接近自然状态。
例如在即将完成治理的7、8、9号三个矿坑,湖畔只种植了一些植物和水草,石径原料则取自矿坑中的矿石,混乱的石场不复存在。在初步治理完成的12号矿坑,绝壁环绕、水光潋滟,让人难以相信这里曾是废弃矿坑。
独特的资源吸引了不少知名房地产公司、著名文化企业前来考察,由于矿山公园开发方案过度商业化,被当地政府一一婉拒。
“我们正在规划5至7期修复工程。”渝北区规划和自然资源局局长胡天才说,“尽管后续修复工程可能面临资金难题,但我们不搞大开发的决心是坚定的。”
为了解决资金难题,渝北区正在探索“生态地票”,即通过生态修复,将过去的建设用地、宅基地复垦为耕地,然后与新增建设用地挂钩,通过地票市场进行交易,交易资金再用于生态修复。
为了在生态修复的同时,让村民同步增收,渝北区实施新建10万亩特色经果林和10万亩生态林的“双十万工程”,引导村民通过土地入股分红的方式,走生态产业化、产业生态化之路。
“我们村约一千亩土地入股,110多户村民成了股东,主要是栽种李子树。李子挂果后,预计一亩地每年分红近一万元。”石壁村村支书黄伟说。
在石壁村村委会,一个名叫“金山苑”的居民安置小区基本完工,151套安置房已被认购150套。
黄伟介绍说,由于建设铜锣山国家矿山公园,村里宅基地基本不再审批,老旧农房改造也被限制。建设这个居民集中安置小区,就是为了改善村民的居住条件。
“这里交通便利,还有小超市,村民住得更安全舒心。”他说。
目前,渝北区已初步制定了包括铜锣山在内的“四山”保护提升实施方案,通过完善国土空间规划、整治违建、推行林长制、文化保护传承等多种生态修复方式还绿于山、还山于民;高标准规划铜锣山地质矿山公园,打造矿山生态修复样板工程,规划推出特色矿山游项目。
谈到未来,黄伟充满信心:“矿山公园还没建成就有这么多游客来,再过几年建成了,我们这里就是名副其实的金山银山。”
矿山关停后外出打工多年的村民娄小梅,最近也回到石壁村。她购买了村里的安置房,开起了餐馆和便利店。
“等公园建好后,游客多了,这里肯定能赚钱!”她笑盈盈地说。(部分采访对象为化名)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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