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巴花旦与中国养父的粤剧情：他教她识字唱戏，她替他回广东祭祖

11年前，祖籍广东台山的华裔摄影师刘博智行走在古巴哈瓦那唐人街，寻找华人拍摄对象。当他走进一间中文报馆时，一位古巴女子吸引了他的目光。

这位名叫何秋兰的古巴老妪，能说中国话、写中国字，更能唱粤剧，这令刘博智倍感惊讶，为什么一个古巴人能懂那么多东西？

他的镜头跟随何秋兰走进她十多平方米的家中、走进楼下的洪门会堂、走进她的养父方标为谋生而洗衣的工厂旧址、走进何秋兰和搭档黄美玉曾经演出的金鹰戏院……一张张照片拼凑出了一个古巴花旦完成中国养父粤剧梦想、传承中国文化的故事。

古巴花旦何秋兰（Caridad Amaran）手持母亲与养父方标结婚照，2009

广东男子收留古巴母女

2009年3月24日，刘博智在哈瓦那遇到何秋兰时，年近8旬的她正在《光华报》做兼职。

那天，《光华报》总编辑蒋祖廉告诉刘博智，排字间里有一位会唱粤剧的古巴女人，这令刘博智感到惊奇。

刘博智走到何秋兰的身边，用粤语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呀”。正在清洗铅字粒的何秋兰回头，用标准的广东台山话应道：“何秋兰。”刘博智让何秋兰写下她的名字，没想到她又能写下繁体的“何秋蘭”。

刘博智问起她的父亲，何秋兰说父亲名叫“方标”。刘博智觉得奇怪，没等他发问，何秋兰便说：“何秋兰系做戏用的名。”

随后，刘博智了解到，方标是何秋兰的养父。何秋兰在出生不久后，生父就去世了。当时一岁不到的她和母亲在古巴街头流浪，遇到了从广东开平出走的方标。

方标与妻子何树花、养女何秋兰。

方标原本有个富裕家庭，但家人反对他学戏。为了梦想，方标抱着几本曲本离家出走至古巴，迫于生计成为以出卖劳力为生的劳工。

刘博智跟随何秋兰来到她的家。何秋兰住的地方不大，不过十几平方米，她和孙子同住。刘博智看到，在墙上，挂着何秋兰亲手缝制的粤剧戏服，还有一面写着“身在他乡，心在祖国”的旗子。虽然何秋兰有退休金，但是她的儿子和儿媳生活穷困，何秋兰也要尽力帮忙，一家人还是陷入贫困之中。

何秋兰告诉刘博智，她已经三十多年没怎么讲台山话了，也甚少正式唱粤剧。但当何秋兰打开一本曲谱时，她在刘博智的面前马上唱起来。

实际上，在养父去世后的几十年里，何秋兰时不时会拿出一叠四边发黄写满字的蓝线纸认真看，上面是她手抄的粤剧曲谱。

养女十多岁当上粤剧花旦

在收留何秋兰母女后，方标没有再要孩子，他一心要将心爱的粤剧传授给这位没有中国血统的养女，并教她说广东台山话。

那时候，方标在古巴的生活依然没有起色。为了养家，他不得不从事洗熨衣服、洗碗盘、卖彩票等工作。

即使如此，方标还没有放弃粤剧梦想。20世纪三四十年代，方标在当地组建了国光粤剧团。为了培养何秋兰，他请来师傅教她读书写字、识工尺谱、唱戏。耳濡目染下，何秋兰8岁就登台，从丫鬟这种配角做起，十多岁便当上剧团的花旦。

1947年，16岁的何秋兰身着戏装。

剧团陆续吸引了十多位女性华人后裔加入学习，演出时的男性角色则一般由教粤剧的男师傅和方标亲自上阵。与何秋兰搭档唱对手戏的是黄美玉，她有二分之一的华人血统，她的华人父亲娶了一名古巴女子为妻。黄美玉会一点粤语，但有时还要看着有西班牙语注音的唱词来唱。

剧团经常在古巴二三线城镇巡回演出，那里有大量中国移民。虽然何秋兰是古巴人，却也得到了华人观众的喜爱。

但不久后，粤剧在古巴逐渐式微，许多戏班解散，何秋兰嫁了一个祖籍广东开平的华人为妻。丈夫不甚喜欢她抛头露面出去表演，加上古巴1959年起的社会巨变，何秋兰唯有改行，先后做了医院秘书、餐厅收银员。

粤剧逐渐从何秋兰的生活中淡去。偶尔，何秋兰会和方标对唱。但方标去世后，何秋兰就很难寻得唱戏的机会了，连台山话都难得说一句。

替养父回广东开平祭祖

直至1999年去世，方标都没有入古巴籍，也没能再回中国。何秋兰的家中，至今保留着一本古巴政府于1980年签发给方标的中国国籍证明。

2010年3月，刘博智回到古巴看望何秋兰。何秋兰突然向刘博智提出，“我想去中国。”

刘博智以为何秋兰想到中国的北京上海玩，何秋兰却说她要回乡拜山。“我为我爸爸去拜，他在古巴过世，未能返乡下拜祖先。”

刘博智向南都记者坦言，为了实现何秋兰的愿望，或许也是方标的愿望，他力促何秋兰“归乡”，但过程十分曲折艰难。

历时十四个月，克服办理护照、中国签证、在法国转机签证、古巴移民局签批、银行保险的重重困难，2011年，何秋兰如愿以偿回到了养父方标的故乡——广东开平。

推开方标的祖屋，何秋兰亲眼看到了养父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在广东开平方氏灯塔前的祖坟，何秋兰为后半辈子都没能重回故乡的方标祭拜了祖先。何秋兰穿上戏服，在坟前献唱了方标教给她的第一首粤剧小曲《卖花女》。

何秋兰在开平石塘里的方家祖坟前唱起她跟养父方标学习的第一首粤剧小曲《卖花女》。

“愁苦困，卖花过日长有恨，恨不已名花未得爱慕人，血泪落满襟。故旧不见已伤心，故旧不到更伤心......”

2019年，89的何秋兰与91岁的搭档黄美玉再度来中国，参与了香港艺术节的粤剧表演，两位古巴花旦，再一次上台表演了《王宝钏》。在连续三晚的演出中，虽然发生了两次小意外，但仍然赢了观众的热烈掌声。

刘博智告诉南都记者，登台演出不仅令何秋兰和黄美玉实现了梦想，也令她们筹集到了装修房子的钱，她们得以在古巴有个安稳的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