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国势渐走渐衰,诗人命运载浮载沉——读《长安客》
时至今日,谁要说自己是个诗人,恐怕并不能得到太多青眼。
无它,在讲究效率的今天,诗“没有用”。
即便在诗人与诗歌灿若群星的大唐,诗人的命运也很尴尬,他们总抱着“经世济民”的热望,但当政者总把他们当作消遣,这种消遣,还得在权贵们生活惬意的时代,诗人们的生活才能得到一些滋润。否则,诗人们得不到供养,一样要为柴米油盐奔走,肩不能挑的诗人们,遇上乱世,过得也是狼狈不塂。
也许是文人本色的缘故,85后作家北溟鱼在清华大学哲学系毕业后,即使远渡重洋,辗转求学于英伦、北美,最终从事了市侩的律师行业,内心还是念念不忘那个盛世大唐中,那些徘徊于长安的文人骚客。
她在密歇湖畔写下的《长安客》,以唐代诗人的际遇,诗人的作品为视角,描绘了一段大唐由盛而衰的历史,那些耳熟能详的名字,内心挣扎于精神与物质之间,身世沉浮于权贵的好恶与取舍之间。而权贵,却总是倾向于自己的权益巩固与上升之间。
诗人们,或懂,或不懂,或懂了也不做,因此,他们的命运总是狼狈居多。
那一年,李隆基贵为天子,也全不了爱情与亲情,更无从庇佑李白的狂放。
自李隆基当政的天宝年间始,大唐由盛转衰,历史课本上是这样写的。
这位隐忍了许多年,打杀了伯母韦后与堂妹安乐公主,拱走了老父亲、老好人李旦,伏击了亲姑姑太平公主的铁腕皇帝,在坐稳江山后,其文艺本性释放出来。
他有梨园,养一班文艺青年。他放飞自我,不惜抢儿媳为妃。他亲近自家兄弟,甚至同寑,谓左右曰:兄弟情天至境,于我岂有异哉。
然而,最终皇家亲情敌不过政治利益。
人告自己的兄弟薛王有异心,结果,一场兄弟亲情再无法演下去。开元8年(720年),歧王李范,薛王李业在一夜之间都被赶往封地。公元737年,李隆基又一气儿“日杀三王”。这个时候的李隆基,纵有心培养亲情,但还提着警惕,不让任何有觊觎自己宝座的机会。
但也许是时间长了,他有所放松,在有心人的一再提醒下,他对安禄山的异状不以为然,终致“安史之乱‘。
这一下,众叛亲离。
贵妃”婉转蛾眉马前死“,儿子在多年父子相疑的阴影下找到机会分兵而去,进而自立为主。
李隆基尴尬,回到长安后更尴尬。当然,他的文艺班子早已星散,李龟年流落江南,旧识杜甫与他相逢,写下那首著名的《江南逢李龟年》。他的儿子,对他不冷不热,再不许他高朋满座,更不喜见他在城楼上与百姓挥手。
明皇曾经亲近过的”谪仙人“李白,更是无从过问。
在玄宗岁月静好的时节,苦苦寻求达闻天下的李白,终于曲里拐弯得见天颜,浓笔重彩书写”春风拂槛露华浓“,见证明皇与贵妃的爱情日常。他二人之间的离散,后人多传是太白不容于皇帝身边人,实际上,狂放的李白,不想只是成为明皇的消遣,他想建功立业。
只可惜,权力斗争不容许性情诗人在里头打滚。纵情诗酒也不符合公务员的行止。
李白走了,李隆基其实也没有挽留。在这位皇帝的心中,还是理智占上风。他曾在李白狂放时讥他”固穷相也“,就如后世乾隆皇帝对纪晓岚的态度一样:实不过以倡优蓄之。
郁闷的李白,再多的酒也化不了他的愁肠,五旬之际,还不能放下。
于是,他参与了永王李璘的起兵。之所以不急着说他是参与了叛乱,乃是因为李璘的领兵,本也是老皇帝的安排,只不过,此时李亨已经占了先机。
可惜李白壮志未酬,更悯于他的奋力一搏折了自己。
任何一个帝王都不愿卧榻之侧尚有他人,于是,从者李白被流放。
李隆基当然救不得这位从前的”翰林待诏“,他连高力士都庇佑不了。
权力斗争如此残酷,父子兄弟尚不能全,何况顺遂时锦上添花的诗人?
王维抓住了一丝机会,却从此困于物质尘世与精神自由的博弈之中。
王维的机会要好一些,他不像李白,身世暧昩,他可以堂堂正正科考,自身的才具让他得中进士,有了做官的资本。
然而,做官本也不易,并不是中了进士即刻授官。
家有老母弟妹嗷嗷待哺,他得先要生存。尽管,他更喜欢的是尘世外的东西:书画,参禅,悟理。
而今,他要安于俗务,甚至,媚于权贵。
他调动全身的口才与幽默,陪着玉真公主聊天,得到登第的机会。他辗转于王公贵族之家,听着宁王当着一众人的面,问重金夺来的卖饼郎之妻,还想不想前夫?卖饼郎妻看着讷讷的穷前夫,双泪垂颊。宁王很满意这样的戏剧场面,令王维等赋诗。
王维第一个提笔成诗,他内心有没有惊异于权力践踏情感的肆意?天知道。
王维的内心无从追究,但他的逢迎,终于让自己在官场获得一席之地。
要不要矫情呢?他后头还有四个无业的弟弟,还有没嫁人的妹妹呢?
也许,他更有勇气,毕竟,李白可以不管子女的前途,他却担起了长兄的责任吧。
但他的谨慎也免不了缝隙,王维卷入了歧王的疑案,他给歧王写赞诗若干,被牵连是一定的。他被贬济州司参军,等到玄宗封泰山,心情大好,才遇赦而还。——自身命运总是不由己。
幸好,王维遇上了文艺老年张九龄。得授右拾遗。然而,朝廷风向多变。另一大佬李林甫粗鄙无文,更不喜欢附庸风雅、不办实事的读书人。王维在其中,如覆薄冰。他想走,又不敢走。毕竟”小妹日长成,兄弟未有娶。家贫禄既不薄,储蓄非有素“。
官做得无聊透顶,尚要微笑着为宫中画画,且要写诗祝贺各位权贵不大不小真真假假的功绩。他的天才与骄傲,被迫消磨于世事俗务中。
但王维与李白不同,他有生存的自觉,责任的自觉,他不能“明朝散发弄扁舟”。
似乎,他更坚忍。
他也曾,在长安城里漫游,与大德高僧闲谈,也曾与南宗顿门的道光禅师习研顿教。
然而,他与佛教的距离也到此为止,他不能更进一步舍身为僧。
况且,就舍身他也难窥天道。那里还是一个势利场。
所以,王维的注意力加倍在日常生中最微小的花开花落。或许,这就是他的顿悟之道。
帝王尚不得适意,依附于上的诗人们更是捉襟见肘。
“安史之乱”后,大唐盛极而衰。
皇帝们此起彼落,诗人们东倒西歪。
杜甫适逢“安史之乱”,他紧跟肃宗的脚步,不远万里投奔,虽得皇帝赞赏,然国事日多,这位千头万绪要理的皇帝,也对以诗名出众的杜甫无力关照,任他四处奔波,忧国忧民,病死他乡。
其后白居易认为自己受到喜好文学的宪宗赏识,当要报答知遇之恩。却不曾想他多次谏诤让宪宗不悦,“武元衡”之事更是让苦于藩镇的宪宗左右为难。
于是,白大诗人的贬谪成为意中之事。
而同时期的刘禹锡,柳宗元,已入机要,二人政治热情高涨,却难免朝堂换主,在顺宗时代败落,各各贬谪,以诗相慰。
叹大唐上下,诗人浮沉,李杜光芒,彼时难放。
诗无用,诗人更无用。有干才如白刘柳,尚可略展头角。余者只留诗名于后世。
身世浮沉,于诗人而言,不幸。于人类历史而言,幸甚,他们的不得意,却让后人在辞章上窥见历史的细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