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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与“堂”在中国建筑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又有什么社会内涵?

Image 2020-04-06

“诗意地栖居”一直是中国建筑所具有的内涵,也是它发展的目标。建筑不是浮在空中的,它跟一个民族的文化、理念、思维方式紧密相关。中国传统建筑从不同角度体现了中国人的思维模式、价值观念与哲学观念,例如天人合一、仁义、中庸、中正、质朴等。社会与文化的驱力的确主导了建筑的形式,而建筑的形式则表露了人们对自我意识和社会整体性的理解与实践。

中国传统建筑能从形体上辨识出来的大致只有这四种:大屋(殿、堂、厅);二层或多层的大屋 ( 楼和阁);亭以及廊或是独立式的走道。这四种形式都是基于相同的建筑原理建造的,无差别地一体适用于家屋、寺庙、学堂和衙门。下面我们就从“堂”和“亭”这两种建筑形式所具有的内涵和与之相关联的日常生活阐述其在宋代所具有的社会意义。

一、中国建筑的“亭”与“堂”

1、亭

亭子是一种只有立柱支撑顶盖、四周无墙体(或一侧无墙体)的空间通透的建筑物,但是亭并未在传统院落建筑的正式布局被明确界定出来,而是往往被整合在园林或是自然景观里面,如亭多设于园林、名胜与通衢之处,有时也建靠在山顶、水边等地。

亭是园林建筑中的关键要素,与其他如石头、树和水这些被驯化了的自然要素不同的是,亭完全是人造的,而且它能反之彰显出创作中的个人性诉求。除了能提供一观景场所之外,亭的设置在某种程度上乃是种个性的表达。从古至今,我们所知比较有名的有沧浪亭 、醉翁亭、放鹤亭等。

从造型艺术的角度说,中国的亭大致分:三角攒尖顶亭,正方 形、六角形、八角形的单檐或重檐攒尖顶亭、正脊顶亭、组合式亭、半亭,还有现代工艺的运用钢筋混凝土材料建造出的各种亭式。

2、堂

《园冶》上说:“堂者,当也。谓当正向阳之屋,以取堂堂高显之义。堂在中文辞典里涵盖着许多解释。正房,高大的房子;同祖父的亲属关系;旧时官府议论政事、审理案件的地方;在外表、举止或言语上表现出尊严等等,也就是说古代厅堂集多种功能于一体,地位至高无上。所有这些意义似乎提示着一定程度上的正统性和合法性。总体上,屋宇内的厅堂是一处由法令和传统认可的地方,用以举办正式典礼和综理家族事务

在古代,我国传统厅堂陈设讲究严格有序、中规中矩,以正厅中轴线为基准,采用成组成套方式摆放、体现庄重、高贵的气派。尤其是正厅,这是迎接宾客、喜庆祭祀的场所,空间宽敞规整,通常都有前后门,是由外进入内屋的通道,故厅内严整静穆。

同时厅堂也是园林建筑的主体建筑。在江南园林中,厅堂是供主人会客的主要场所,它们的位置一般都居于园林中的主要地位,既与生活起居部分之间有便捷联系,又有观赏室外景观的良好视野,其建筑的面积也比较大,当厅堂完全融入在园林之中时就产生了一种四面开敞的视野。

二、建筑的“亭”与“堂”的所具有的社会内涵

“亭”和“堂”的不同的实体设置以及与它们相联结的日常生活,在建构及强化个人与社会这两极性范畴方面存在明显的差别,镌刻于其名称之中的意涵也有不同。

1、“堂”的实践功能的变化和影响

在古代,不论是堂的大小还是结构的复杂度,都要按照屋主的社会政治地位依礼法建造。举例来说,编于西汉的《 礼记》 阐述“以高为贵者。天子之堂九尺,诸侯七尺,大夫五尺,士三尺”,由此可见高度乃高贵身份的象征。

唐朝明令严格禁止皇室以外的成员在其厅堂造藻井及重拱;三品及以上官员不得建有宽度超过五开间深度超过九开间的大厅;五品及以上官员不得建有宽度超过五开间深度超过七开间的大厅、六品、七品及以下等级不得建有宽度超过三开间深度超过五开间的大厅;平民则更进一步受到限制,不得建有宽度超过三开间深度超过四开间的大厅。

与唐朝相比,宋朝的住房管制法律变得较为松散,宋朝官员的住所建筑装饰增多了,唐宋两朝更迭之际,住房上的一些特权似乎下放到了低级官员和平民手中,宋代官员可以采用在唐朝皇家贵族专属的特定装饰图腾,平民可以建造比以前更大的住所。但是,宋代的房管法制更近一步严格规定了官员和平民之间住房的阶层差别,主厅堂仍是居所主人其社会阶层的具体象征。一条名为 “臣庶室屋制度” 的法律,从文字上通过对于各种住屋的不同释意,如 “私居,执政、亲王曰府,余官曰宅,庶民曰家” 。

另一方面,主厅堂是个社交性陈列的地方,家族和个人的荣誉及骄傲就在这个空间中具体展示出来。举例来说,作品丰富的爱国诗人陆游 ( 1125 ~ 1210) 曾描绘了北宋另一位宰相蔡 ( 1047 ~ 1126) 的太师府邸:“蔡京赐第有六鹤堂,高四丈九尺,人行其下望之如蚁。”意思是高耸宽敞的大堂形成的在空间上的优势一向属于上层阶级,其高贵的社会地位,俯视百姓如同蚂蚁。经由此番空间上的强调从而被进一步地认可及强化社会阶层的差别,也体现了宋朝这种高度的中央集权制。

在宋朝,主厅堂持续地对住民施加影响力,主厅堂作为一个重要的参照主体,在人、时、地上决定着家庭成员的行动。北宋学者及史学家司马光 (1019 ~ 1086)在其著作《书仪》中巨细靡遗地阐述了所有传统居室礼仪,其中最重要的是主导着屋宇格局的主厅堂,在此地所有不端行径是遭到禁止的。主厅堂之后即是屋的后室———私密领域,主厅堂前方属前屋———公共领域。

此界域划分从而提供了一个空间上的参照点,其服务和支持儒家机制对家庭成员的社会地位与行为的影响和支配。司马光这一著述也是因为宋朝社会在许多方面发生的巨大变化,快速增长的城市人口和随之而来的建屋热潮,导致大量商混住宅及违章建筑泛滥,妇女逐渐在公共场所露面甚至直接参与商业交易,这些现象非常可能促使司马光着墨于家庭礼节,其正旨是要将理想儒家社会从萎靡的边缘拯救回来。

2、“亭”的社会性功能的变化和发展

关于亭建筑,学术上多有争议的说法是,亭源自战国时代的防御建置,之后到了汉代成为地方行政机制和场所。在三国到魏晋南北朝这一中国历史上特殊的纷扰时期,由于长期的封建割据和连绵不断的战争,亭作为行政机关的社会角色逐渐削弱。然而民间沿着交通要道设置亭为驿点的惯例由此广为流传。与此同时,亭也见于许多园林的发展里,特别自宋之后,私家园林大量出现,亭建筑在社会实践与意涵上的转变与中国历史上园林的发展结合到了一起。

文人借助诗词书画含蓄地表达政治异议的风气萌发于宋朝,大量诗歌、绘画作品对于私家园林的记述,彰显出创作中的个人性诉求。这个时候亭并非只是个为了舒缓疲倦的身心而建的庇护所,它能让人欣赏自然与休憩,同时很大程度上也是文人表达自身政治、思想、个性诉求的一个地方。举例而言,中国文学历史上最多被提到的建筑——沧浪亭,其为中国文人如何通过建筑与文学两者建构自我和社会意识形态提供了一个可靠证据。

沧浪亭的历史与它最初的创作者暨作者苏舜钦 ( 1008 ~ 1048) ,密不可分。苏舜钦是北宋极具天赋的诗人,也是政治改革的积极倡者,曾官拜数职,贬抑前任职于监进奏院。因其政治异议而遭侵占公款指控被谪。之后,他于1045年旅居南方,在苏州找到并买下一片梦土,造了一座亭子,题为 “沧浪” 。

除此之外,援引宇文所安 ( Stephen Owen) 所说的话,伴随有文学创作的自我表述 ( 建亭和赋诗) 是一种抗衡朝廷统治权力的社会行为——向无处不在的君主统治索取一个私有领域。北宋博学文人张天骥无意仕途,前往云龙山(江苏徐州) 成为一个道家隐士,他于1078 年盖了座亭子,并养了两只鹤与之同乐。身为张的好友,大文人苏轼遭贬至徐州任官时是这座亭子的常客。在美景与张的隐居之乐交织下,感于自己宦海浮沉的苏轼写下了《放鹤亭记》,为此亭和云龙山留名传世

三、建筑的“亭”与“堂”在宋代的社会意义

1、促进社会结构的变化,巩固中央集权,进一步奠定儒家的统治地位

藻井和重拱这两种之前只允许皇宫大殿和极其显赫的贵族大堂采用的高档建筑在宋代可以建在所有官员的家中,“臣庶室屋制度” 的法律,从文字上通过对于各种住屋的不同释意进一步清晰严格地规定了官员和平民之间住房的阶层差别,主厅堂仍是居所主人其社会阶层的具体象征。宋代的关于房屋律法的这些变化从象征的意涵来看,显示着权力从王公贵族分出转移到另外一部分通过国家考试中选出来的官员,并严格了等级差别,从而形成中央集权的政府机构。

另一方面主厅堂作为一个参照主体,统治者所期望的人的行为举止以主厅堂作为参照主体大量编纂与文字中,持续对住民施加影响力,使他们各方面遵从于社会准则,从这个意义上来看,主厅堂是社会和家庭等级化体系的产物,是儒家道德结构的具体象征。厅堂也可以与整体庭院住宅分离并具有独立功能,在 《太平御览》这本编纂于北宋包括各种主题的百科全书里,记载着一长串不同历史时期和文脉下堂屋的意义和用途大都是为朝政,为教学,为彰显孝道及忠诚等等,似乎所有这些都遵循着儒家的政治、社会和道德规范。

2、促进个性的表达以及社会变革

在朝廷统治下,文人的从政生涯不可避免地会遭遇从贬谪到流放,甚至是因为反对帝王之意而获罪服刑的风险。因此在儒家、道家与佛家的交互影响下,大部分文人的生活在两个极端之间摆荡: 入世从政或出世隐居。亭建筑则邀唤和吸引着个人与自然之间的亲密接触,特别是当他们遭逢政治生涯的危机或受到道家影响时,盖建亭子并写下与之有关的文章从行动和心理上坚固了对个人主义的追求和政治方面的诉求,可以说士大夫阶层为宋代成为中国古代政治、经济、思想、文化发展的一个高峰做出了重要贡献,而亭正是他们表达思想的重要场所。北宋社会发展至中期进入了中国历史非常重要的社会变革阶段,士大夫起到了重要作用。

3、促进文学的兴盛

由于北宋内忧外患的政治和社会环境,士人在追求外在功业的同时,其心态趋于内敛,更加注重内心的调适,文学上多抒写内心仕隐进退的困惑以及解脱追求,表达议论的倾向是以向往隐逸、醉心园林,和寻求解脱、超然达观为重要主题。同时也多以亭、台、楼、阁诸建筑物为题,写景状物、议论抒情,出现了不少名家名篇,词与散文的创作达到了高峰。这个时候最重要的特点古文文体得到解放,记体散文有了长足发展。

四、总结

堂和亭标识了对于社会与自然这两个不同领域的倾向性。前者受到社会规范的高度认可,并且被期望和处理得尽可能地富丽堂皇;后者则是个不起眼的遮蔽处,通常以很简略的形式随意地搭造。但堂和亭两者对于宋代文人塑造自身而成为社会性的个体这一过程而言,是密不可分的。可以说,通过厅堂的具体形式,宋人在社会中的成就方得以被认知和展示出来,然而,只有通过亭的轻盈和幽隐以及其在文学上如雷的回响,个体人的价值才能获得肯定。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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