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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崖上的千古绝唱

2020-05-18

作者蒋显福: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作家、诗人,区域特色历史文化学者,文旅产业策划人。有多部学术专著在国家出版社出版,在各级报刊发表文学作品、学术文章近百万字,文学创作曾获得多种奖励。

悬崖上的千古绝唱

南岩,是武当山三十六岩中最美的风景。

南岩宫,是武当山古建筑群中最富个性创意的建筑景观。

南岩,自然是因岩向南,而得名,他是真武神 得道飞升的地方。海拔近千米,林木葱茏。南朝天柱群峰,北瞰五龙祖宫。东有展旗峰,西有飞身台,上接白云碧霄,下临千丈深涧。乃是“气吞泰华银河近,势压岷峨玉垒高”的山水圣境。

南岩的古建筑群,是系统单元间的形断意连,整体镶嵌在悬崖峭壁上的宫殿楼阁,是道法自然思想的绝妙建筑诠释,是中国人文与自然景观完美结合的典范。

南岩宫千米的沿袭创建,都充分利用了坡岭、悬崖、垭坳等山势的凸凹、急险和缓冲之势,艺术地完成了恰到好处的建筑布局,获得了“楼阁临空飞,胜景甲天下”的境域效果。

无论是在 对山眺望,还是在 峰巅俯视,你都可以看到在陡峭垂直的悬崖上和起承转合的峰谷间,屹立镶嵌着大小错落的宫观,打破了传统中轴线的对称模式,让建筑物与环境风貌达到了高度的和谐统一,它以一种内在的建筑逻辑和特殊的观赏效果,与武当道教建筑群的宏大森严的系统,在对立统一中产生了和谐而别致的呼应。

一进南岩景区,南天门之下,这岭坳斜坡上层层叠叠的废墟,就有一种让人体味不尽的神秘。被时光藏匿的事实,充满着猜想和诱惑,它充盈着鼎盛光景倒流的迷幻。司空见惯的断壁残垣、台基柱石,层层叠叠,将重大的细节深深掩盖着,似乎是在等待着人们的揣测,希望后人在遗迹的欣赏中,不断去作历史场景的复盘。在这大片的遗址空间上,唐、宋、元、明多少道人信士,垦田养众,建造宫观。建了又毁,毁了又建。多少琳宫琼馆,现在都成了残垣瓦砾。只有那些栉比横陈的崇台残基,暗示你想到当年那些殿、宇、祠、堂,起伏错落的耸立,回环曲折的勾联。

(武当南岩)

南岩的主体建筑,东道院单元,历经唐、宋、元、明朝代的建设,曾形成庞大的建筑群落。玄帝大殿高耸入云,层层丹墀崇台,二十四气石栏望柱,烘托勾联,气象万千。碑亭、官祠、神殿、库房、云堂、寮室等一系列建筑星罗棋布。现在虽损毁大半,但依然巍峨凌然。

通过石墁地饰、栏杆曲折回环的通道,南岩西,通向飞升台和梳妆台,那是几处险峻中透着秀丽的地方。万丈深渊之上的崖顶青石墁地,石栏拱卫,环周林木葱茏。真武得道,梳妆飞升,五龙捧圣,飞向大顶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个云雾缭绕的地方。

但是南岩宫建筑群,犹如经典的戏曲,虽然按程式上演,但随着空间的变化延伸,它总会出现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令人惊叹的艺术效果。这部戏的高潮就在南岩石殿建筑群,在险峻与卓绝的元素上,精彩看点纷至沓来。

南岩石殿,元代创建,至今约有800年。它坐北朝南,正对天柱峰顶,那是玄天上帝端坐的金殿。

整个石殿为石砌仿木结构,是中国宗教洞窟建筑的升级版本。面阔三间近10米,进深三间约7米,通高约7米。歇山式石板顶,抬梁式构架,前檐和两山石作仿木,五踩斗拱,并出斜拱。梁、枋、柱、檩、楹,皆用巨石雕琢,榫卯组装。屋面以石板为瓦,墙体为方整石料“干摆”砌筑。整个石构件做工精美,技艺高超。它是洞窟的空间,木结构的设计,石材料的构造,在中国古建筑史上是一个独特的范例。

可以想见,在开凿构建这一组洞窟式宫殿之前,先要在峭壁上挖凿出稳固的岩基,然后用巨大的石料依山而垒,形成一道重心稳定、全面加固的石墙。那是一个前沿与悬崖浑然一体,纵深向洞窟深度拓展的系统空间结构,亘古的建筑奇迹,在这里神话一般诞生了。

建筑学的常识告诉我们,当立柱之间的距离拉开时,横梁的应力就会增加;横梁越长,自身重量从上面产生的压力也就越大,其底部产生的张力也就越大。石殿全部为仿木结构。石头的物质特性决定了他承受的张力很小。如果只点对点承受压力,立柱就不会倒塌。如果张力过大,横梁就会断裂。在悬崖的洞窟之中,仅用一组圆雕石柱为主的石料构件,要支撑起这上有万钧大山重压的悬空楼阁,不仅是惊天的创意,出奇的构想,而且在设计上,其柱础梁、枋、檐、橡、斗拱之间的系统精准的计算与加工,装配与组合,其智慧与工艺就是精细入微,天人合一了。犹如高空上玩杂技,它的惊心动魄让人倒吸凉气,但表演者却从容镇定,天衣无缝。仰望这人类的千古奇观,你是相信神性的玄妙感应,还是相信人类创造的伟大呢?

翻阅检索世界传奇建筑的历史资料,你会进一步发现南岩石殿古建筑风格的独特性与唯一性。

约旦南部高原上的古城佩特拉,被称之为“山岩凿成的都城”。坐落在海拔900米的高原上。建筑物凿在半山腰的岩壁上,垒垒石窟构成楼群。始建于公元前600年,有琼楼玉阁之风,但似乎惊而不险。

号称空中之城的马丘皮克丘,考证推测是古印加人的都城。垂直600米的悬崖上,神庙,祭坛,王宫等建筑,均用石头砌成,但不是岩窟建筑,无惊险可言。

中国在悬崖上建筑庙宇较多,但比较出名的是麦积石宝寨和悬空寺。但他们都是依岩而造的土木建筑。至于麦积窟和敦煌那种土石窟洞式的宗教建筑,与南岩石殿相比,就没有什么难度可言了。

南岩宫的历史文化气息,不仅表现在它古建筑的独特风格上,而且还体现在它拥有价值珍贵的文化艺术遗存上。南岩石殿的神龛内,环列着五百位铁铸饰金的灵官像,还有真武和善胜皇后的坐像,造型都生动神仪。尤其是三处摹崖石刻,其文物和书法价值都名垂千古。一是陈抟老祖的卧“福”睡“寿”,在皇经堂通往八卦亭的内、外山墙的过道之上。笔势迅疾,但不失敦润庄严,隐涵了道教福寿养生的真意。

二是皇经堂到两仪殿之间的长廊石壁上,有“福寿康宁”四个摩崖大字,风格健朗润厚,颇得人生真悟,相传出自南宋思想家、文学家陈亮的《喻夏卿墓志》,其中“寿”字为嘉靖礼部儒士王颙所书,“福康宁”三字由嘉靖礼部尚书夏言所书,其中的公案故事十分传奇。

三是明代永乐皇帝的都尉驸马沐昕所书的“南嵒”二字,刻在皇经堂旁边的两方巨石之上。其书风雄健沉稳,有官阁庙堂之风。这些古人的遗墨,蕴含了丰富的历史文化信息。

在两仪殿的廊外明间,突出了一个面积不大的月台,这月台面对深壑,云烟弥漫。就在月台外的峭壁之上伸出了龙首石,又叫龙头香。长2.75米,宽仅有0.6米,直绝千尺绝崖,矫于云罅空中。石枋般的浮雕为云中之龙,龙背雕有数朵流云,在头上置一座石雕香炉。踏出龙背迈出三大步可到龙头进香。为了对神的虔诚和许愿的灵验,进香坠崖殒命者不计其数。康熙十二年立碑禁香。

(南岩龙头)

南岩龙头香,是整个武当上古建筑长卷中最光芒四射的一笔,它与天柱金殿,同为武当山景域中的IP,因出奇制胜而名扬四海。

它以生命履险式的挑战艺术,用命运的悬念,去开拓了独特的宗教心理空间。它用恐惧与勇敢来演绎道的浪漫,它用惊险与镇静来描绘天上人间的距离。他是指向苍茫仙冥之界的一处路标,也是测试世俗心灵对神灵虔诚程度的一个制高点。

它建筑的本身,就具有悲壮的殉道意味。它以对道的狂热崇拜,用工程的艺术形式去挑战不可能。它死心塌地地要为神去标新立异,异想天开。它要给神看一次,来自天使或魔鬼的灵感,如何在针尖或麦芒上作惊魂之舞,上演天地绝唱。

西方现代建筑大师赖特,在建造他的得意之作流水别墅时,突破常规的流水大挑台要拆除钢筋混凝土的模板时,所有人因担心垮塌不敢上前,于是赖特自己站到挑台上,动手拆去了第一块模板。由此建筑史评论赞美他,“这是一幕惊心动魄的场景,放射着灿烂的英雄主义光芒。”殊不知,这与中国元代的那一天,天柱峰下,南岩之上龙头香巨型石首梁枋落成竣工之时,第一位上去的设计师,工程师或上香的道人相比,那简直是太小巫见大巫了。

我们没有功夫去考证,南岩建殿成功的功劳,应该记在哪一位古人的身上,不知是一位入仙的高道,还是一位工匠大师,亦或是一个个身怀绝技优化组合而成的工程项目班子。但他们都会因为南宫殿宇的建造而功垂千古。一处绝妙的东方景观,保留了他们不朽的智慧与文化灵魂。

在一座圣山的深谷里,在刀切般的绝壁之上,那是一个故乡与亲人都无法思念到的神秘绝境。但他们为了神灵必须在这里开凿、在这里构造。他们用铁钎和铁锤与坚硬的石头对话,用手上带血的老茧与坚硬的石头较量。一分一毫,一尺一寸地掘进,然后把他们开拓出来的空间,变成神的殿堂。那是用时间和空间对抗出来的建筑杰作,多少春夏秋冬、风霜雨雪,多少伤痛恐惧、坠崖亡魂,都随着石渣与尘埃,飞向了浩渺无底的深渊。

在这千仞悬崖之上,我们可以探视到一段历史的深处,甚至可以体味到一种关于创造之痛的悲壮快感。在古代艰难的工程条件下,工匠们是怎样命悬一线,把卓绝的开挖雕琢,转化为艺术创造,一种压抑和恐怖的痛苦,变成了智慧的迸发升腾。面对坚硬的绝壁,用蚂蚁啃骨头的坚韧,用骆驼走钢丝的勇敢,叮当开凿着,殊死搬运着,咬着牙关,守住内心那一份严格的工程标准。悬崖高架之上,那是一份对神的虔诚和敬畏。为了神的崇高、为了道的庄严,他们必须奉献不朽的艺术创造。

这是大苦难,大艰险。也是大智慧,大创造。没有超级的艰难和危险,就没有神圣和不朽,就没有虔诚和惊叹,就没有五体投地的崇拜与醍醐灌顶的顿悟。

多少年多少年之后,时间的深处再也找不到这群工匠的白骨。但是神的高度使他们创造的杰作成为了万世的精彩。在晨钟暮鼓里,这一方壮丽的绝壁之上,永远回荡着鬼斧神工的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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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善戒恶 功德无量 福生无量天尊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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