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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雪鞋匠

2020-06-29

比尔·麦考斯基走遍北美北部,采访数十名手工艺人,全面收集世界上做工最精细的手工雪鞋。可是,他很快意识到,传统雪鞋制作工艺正逐渐消失,它已不再是美洲原住民必备的生活技能。他要在雪鞋制作知识和工艺永远消失之前, 尽可能地保留下一些东西。比尔讲述了他的故事。

雪鞋对于人类文明传播的重要性常常被人忽视。很多人都没有意识到雪鞋辉煌的历史和对人类产生的深远影响。其历史可以一直回溯至最原始的文明。在雪鞋发明前,旅行工具仅限于独木舟,雪鞋将人类的活动范围扩大到了从前无法到达的区域。

雪鞋起源的确切时间并不确定,在我知道的过去 30年里就有很多种说法。但大致都认同是人类从非 洲迁移到亚洲的过程中,一步步向更冷的气候靠近时 发展起来的。人类第一次到达北美,是沿着亚洲沿海的白令陆桥走过去的,雪鞋一定也扮演了重要角色。

我目前知道的信息显示,雪鞋最早是在地球气候还 比较寒冷的时候,在亚洲南部的某个地方被发明出来, 然后一路传播到北美的。关于雪鞋起源的问题在于, 你找不到任何的文物,因为它们都是有机物制成的,早就分解了,不像火石和其他历史文物能保存至今。 雪鞋的发明使人能够在有深雪的地方居住和繁衍生息。我个人认为,雪鞋对人类文明扩张的重要性甚至超过了独木舟。

我一辈子都住在森林里。从孩提时代起,我就在森林里打猎、做陷阱、露营。冬天,我们要用雪鞋和背篓。长大一点,我开始想自己制作雪鞋。结果,直到快40岁才第一次制作雪鞋,正当中年危机之时。缅因州有一个叫迪克·麦库布里(Dick McCubrey) 的老人,是最后的几个还会做雪鞋的人之一。我请他帮我做一双。他说:"听着,我干脆教你自己做一双吧。”我说:“哎呀,这是个好主意。”从他那里, 我学会了制作雪鞋的基础知识,一切就这样开始了。

有一年夏天,我去魁北克北部钓鱼,由于天气原因,在北美土著克里人(Cree)的冬季营地待了四五天。克里人夏天聚在一起,冬天则以小家庭为单位,散居在森林里。冬天,当他们离开营地时,会把所有东西放在高高的平台上,免得被动物糟蹋掉。我们的 一个伙伴突然特别想抽烟,于是爬到平台上找烟草, 结果却找到了几双雪鞋。

当时,我已经做了五六年的雪鞋,熟悉它的制作工艺。但当我看到克里人的雪鞋,那制作工艺和技术瞬间征服了我。那是非常复杂的手艺,做出来的鞋非常结实耐用,一点也不时髦花哨,比我见过和做过的雪鞋都好太多了。看了他们的雪鞋,顿觉自己的技艺相形见绌,简直是绘画菜鸟与凡·高之别。我想,天哪,我真得好好学学。于是,我对制作雪鞋的传统工艺更感兴趣了。

后来在回来的路上,圣劳伦斯河的水上飞机基地里,我遇到了一个来自土著村庄的老人,他成了我的好朋友。我给他讲我想找的那种雪鞋,他告诉我他认识一个做雪鞋的老人。我说:“哎呀,我想订一 双。”

那时,我根本不知道印第安人的每个部落都不一样,雪鞋也有细微的差别。

四个月后,我的朋友终于打电话给我,说我的鞋已经做好,他会寄给我。我说:“我想北上去见见这个老人。”于是,我前往魁北克,等到我离开那里时,对雪鞋又有了全新的认识,也意识到传统的雪鞋制作艺术正濒临灭绝。

50年前,这些美洲印第安人冬季还生活在森林里,他们连去厕所时都得穿雪鞋。每个家庭中的男人和年长的妇女都会做雪鞋。现在,有了互联网和钱, 每个保护区都有房子,人们全年定居,不像过去那样住在林子里,如果需要雪鞋就去商店买。除了那些试图保留自己文化的人之外,没有人再做雪鞋了。这 不再是一项生活必备技能,在10年,或者15年内就会消失了。基于这些原因,我开始寻找最后的这些雪 鞋匠,想将这项技能保存下来,并收集传统的雪鞋。 怀抱这样的野心,我踏上了从阿拉斯加到拉布拉多 (Labrador)北部的漫长旅程。

二十多年来,我走遍了北美北部,收集了200多双雪鞋,拜访了无数的原住民社区。这是一次非常棒的经历。每个村庄都有两三个仍然会制作传统雪鞋的长者。在这些村庄里有数不清的故事。最好玩的是,每到一个村子,他们都会问:“你为什么对雪鞋 那么感兴趣?”然后,就比比画画地开始聊天,有时候有人翻译,我会坐在那里与他们大聊雪鞋。不一会儿,就会有人凑过来听,然后是更多的人,一般到后来,总有十来个人站在我们周围。他们从来没听过村里的老人说起雪鞋,还有关于雪鞋的那些故事。所以不仅是对我,对每个家庭成员来说那都是一次学习经历。

有时候我会待上几天,有时候只待几个小时。 有一次,詹姆斯湾的村庄邀请我去参加一个传统的聚会,在那里他们办了一个雪鞋工作坊。我是那里唯一的外地人,有幸看到了他们的制作过程和分工:女人们做精细的编织工作,准备皮革,割好皮绳,男人做木工和弯曲的框架。

制作雪鞋要学的东西很多。当然,首先是原材料和配件,但这些材料不一定总能找到,所以更重要的是热情、手艺、师傅的教授技巧,等等。比如,手艺要足够熟练才能做出各种复杂的弧度。

我收藏的雪鞋,从熊皮到河狸皮都有,甚至还在纽芬兰找到了用鳗鱼皮做的雪鞋。

我遇到过一个人,说有一年驯鹿没有来,他们只好用鱼皮做鞋。传统的土著人非常因地制宜,能找到什么原材料就用什么,他们的手艺也要应付得了所有的材料。

每碰见一个雪鞋匠,我就拿出所有的雪鞋图片,让他们挑出自己的风格,他们会用母语告诉我鞋的名字。我也会问他们如何选择木料,这个问题得到 了20个不同的答案。有人喜欢桦树,因为这种树露天生长,周围没有遮挡,总是被风吹着,所以它的纤维松动,容易弯曲。有人喜欢云杉,会提前一年选好树,把树干折成弧度绑起来,这样第二年就能用它的 自然生长曲线来做鞋。

除了不同的材料和工艺,北美北部不同部落的 土著人做出的雪鞋在风格上也有很大差异。例如,在 拉布拉多以及从哈德孙湾往东的地方,基于那里的雪况,他们的圆形雪鞋有一个尾巴。阿拉斯加的雪鞋又长又窄,以便在广袤无垠的深雪里自由行走。

在拜访了近百名雪鞋匠后,我编纂了一本北美北部雪鞋手册,收录了从阿拉斯加到缅因州再到拉布拉多所有的雪鞋。这本书里,加拿大东部的雪鞋最 多,还覆盖从英属哥伦比亚到西北地区的很多村庄、 育空地区,以及拉布拉多海岸。整个项目是我自费完成的,如果有钱,我会继续找其他的雪鞋匠,但很遗憾。

在研究雪鞋的各式风格、繁杂的工艺,以及和雪鞋匠沟通的过程中,我花了很多时间参观博物馆和私人收藏。在雪鞋界,19世纪50年代魁北克中部的一双阿提卡梅克人(Attikamekw)的雪鞋被认为是巅峰之作。它现在被收藏在曼尼托巴省博物馆。我去那里参观、拍照、测量、研究了半天。当然了,它们主要是为满足日常劳作需求而存在的, 因此磨损相当严重。缅因州有个阿贝博物馆(Abbe Museum),离我家不远,收藏缅因州土著印第安人的历史和文化藏品。有人建议我去那儿看看,结果我在那儿找到了一双大约是佩诺斯科特(Penobscot) 印第安岛保护区里出产的雪鞋,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佩诺斯科特雪鞋。天哪,这双鞋与阿提卡梅克人的那双惊人地相似。

事实上,佩诺斯科特的这双比阿提卡梅克人的那双工艺更复杂。讽刺的是,我走遍整个北美寻找雪鞋,而世界上最好的雪鞋匠曾住在离我家只有5英里 (约8公里)的地方。如今只有四双佩诺斯科特雪鞋原件,都是19世纪50年代收集的。

在阿提卡梅克人的雪鞋上可以找到两种非常精美的几何图案,而佩诺斯科特雪鞋上有三种,所以后者更为复杂。我仿造了几款阿提卡梅克人的和佩诺斯科 特雪鞋。新罕布什尔州的一个朋友和我一起研究佩诺 斯科特雪鞋的编织图案,终于明白了它是怎么编出来 的。这是何等匠心独具的手法,需要极其专注,才能看得出其中曲曲折折的回路。想象一下,19世纪50 年代,北美印第安女人坐在魁北克中部的帐篷里编鞋子,外面是酷寒的冬天,没有互联网来查资料,只靠两只手——这绝对是惊人的艺术。

据我所知,自19世纪50年代以来,再没有造出过那么精美的雪鞋。所以150多年后,我们复原了这种雪鞋的制作工艺,这让人很有成就感。我的上一双佩诺斯科特雪鞋光编织就花了60个小时,还不包括切割皮绳、弯曲木料的时间。

我和朋友喜欢一块做工艺要求特别高的雪鞋,就像博物馆里陈列的那 些。但不幸的是,没有太大的市场。投入很多时间,那么多的细节,可是没人买。现 在我还在做普通的雪鞋,有时候一冬天做25~30双, 但总的来说,它们跟佩诺斯科特雪鞋根本没法比。

可悲的是,我觉得传统雪鞋工艺再也不会有什么 用了。我有过六个徒弟,他们没有一个能完成学业。 雪鞋制作不再是一项生活必备技能,也许有人会因为它的艺术性而学习制作工艺,可是,乖乖,那学起来可费劲了。

你知道整件事最好玩的部分是什么吗?我一直在为我收藏的雪鞋找一个“归宿”,一个可供陈列的地方。它是迄今为止世界上最详细、最全面的雪鞋系列,我认为其他人的收藏甚至不能望其项背。每双雪鞋都是崭新的,有完整的记录:来自哪里,谁做的,材料是什么,以及当地语言中的所有零件名称。这是雪鞋研究当之无愧的宝库。然而,目前我找不到任何博物馆想收藏它。这简直难以置信,我死了以后这些收藏该怎么办?我的孩子不想要它们,也没地方放,那么所有的历史和信息都将消失。

这次旅行中最精彩的部分是我遇到的那些人。我结交了很多可伴终生的朋友,到现在这些老朋友还会每年给我寄圣诞贺卡。有些人以前从来没有跟人聊过雪鞋,我们真的心心相印。这是我生命中最有意义的事。

传统的雪鞋匠人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把雪鞋制作升华成了一种艺术。这种功能性的、实用的日常生活用品,成了这些人非凡的艺术表现形式。在北美旅行并学习这些手艺,是我一生难得的体验,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历险,它前后历时二十多年。

《物外03:赶在冰雪消失前》;英国Another Escape编辑部 ;2019-11;中信出版社

转自腾讯网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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