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这定是世间最美的声音
雨声点滴,是一场雨最奇妙的呼吸,从青山来,回白云去,相逢只是偶遇,相守需在雨季。
我喜欢听雨,一个人坐在书桌前,玻璃窗被雨滴敲出美丽生机的花纹,窗外有淅淅沥沥的朦胧,翠山田篱恍惚斑驳,交织出复杂的颜色,如同揉碎一般,在细雨里招摇。牧牛人披蓑戴笠,静浸微雨中,一双燕子,流离低飞,仿佛异乡过客,无家可归。
我静坐幽窗里,听雨。点上一柱细香,滚起一炉普洱,翻开几页泛黄年岁,任时光,悄无声息。牖窗外,雨打芭蕉,罐窝已蠲满雨水,等待来年煮茶烹茗。芹溪的《红楼梦》里,妙玉在栊翠庵用旧年蠲的雨水给贾母与众夫人们煮茶,她的情趣,大抵是三春看破,韶华打灭,可杏花春雨,桃笑溪风,到头来,谁把秋捱过?妙玉自是修道之人,却放不下心底的波澜,如何能够看破红尘,遁入空门?唯有一杯茶,帮她饮下一切因果,洗尽尘灰。
红楼第四十回里,众人行至荇叶渚,姑苏选来的架娘已把两只棠木舫撑来,贾母,凤姐与众夫人先往池中走,宝玉,黛玉并宝钗上了另一只,随后跟来。到了池当中,枯荷一片,残立水面。宝玉可恨破荷叶,怎么还不叫人拔去,宝钗笑道:“今年这几日,何曾绕了这园子闲了一闲,天天逛,那里还有叫人来收拾的功夫呢?”黛玉道:“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他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偏你们又不留着残荷了。”宝玉道:“果然好句,以后咱们就别叫人拔去了。”许是痴迷这番情境,我只喜欢静读红楼,残荷听雨。
骤雨初歇云空碧,远山染出青净眉容,推开窗户,瓦檐的残雨依旧点滴不尽,打在一瓮雨水上,到黄昏,情绪好无聊。向外看,一道彩虹横跨天际,纤云弄巧,霞衣挽发,雨送黄昏的天空,夕光红影艳如摹。秋池涨满,清净如拭,倒影青山,游走白云。大千世界,皆似幻境。 雨是世间奇物,最适合滋润万物,有时许久不变的光景,一路雨后,便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四时之雨,春雨最贵,润物无声;夏雨最骤,绿肥红瘦;秋雨最新,天气晚来;冬雨最凛,其境清幽。至奇之雨,却最是无惊无艳。一月春雨,一萍春草,绕乱一生春梦;一阵夏雨,一夜夏蝉,聒碎一切乡心;一声秋雨,一声秋雁,不灭一室清灯;一席冬雨,一场冬寒,只有一身寡衣。雨落亦可留客,拥炉闲话;雨景亦可赠客,闲者是主;雨走亦可送客,曾经为友。一身尘埃,已被雨水留住,一种痴人,披卷闲游万山。奇者为雨,听者是迷。
中医说雨为上池之水,可以医人救世,《史记·扁鹊仓公列传》里有“饮是以上池之水三十日,当知物矣。”;《红楼梦》里,冷香丸的制作也需雨水这日的雨水十二钱;《西游记》中六十九回里孙悟空说:“井中河内之水,俱是有根的。我这无根水,非此之论,乃是天上落下者,不沾地就吃,才叫做无根水。”可知雨为世上清洁素雅之物,是绝景,亦是良药。 红楼海棠诗舍起号时,探春为黛玉取雅号为潇湘妃子,“当日娥皇、女英洒泪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她住的是潇湘馆,她又爱哭,将来她想林姐夫,那些竹子也是要变成斑竹的。以后都叫她作潇湘妃子就完了。”黛玉是大观园里的一个痴情女子,不知芹溪想要的结局,是不是黛玉断稿,泪如雨下? 多少个日夜,只有诗与黛玉为伴,多少个风雨,都是她一个人,残漏听雨。风雨夕闷制风雨词,一首《秋窗风雨夕》,便是这秋窗雨声,疏竹滴沥,可惊破虚窗秋梦,亦速助秋风萧条。
雨声适宜静心修性,听雨具有清灵禅性,能够静坐听雨的人,多是从红尘路口回来,大抵能够看破时间沧海。不知不觉,已入了境,又生了情。离家的人总不乐意有雨,仿佛已打湿心窗;闺怨的人总听雨生愁,可恨点点滴滴尽是离;夜间落雨总是孤单,一不小心,竟空阶滴到明;不过,亦有一蓑烟雨任平生的……不同的人便生不同的趣,不同的心,亦做不同的人间客,或惆怅,或洒脱,或宁静。 我种培了许多花草,雨际护兰,雨中观花,亦不失为一种高致。有些花草受不住雨水的恩泽,需要我亲自搬运,用心呵护。白落梅说:每个人的前世都是一株草木,你今生所钟爱的,必是前世的自己。可我爱的过多,竟不知何者是我。逸友菊花,清客梅花,禅友栀子,仙友桂花,海棠名友,茶蘼韵友,兰花幽谷客,水仙凌波客,腊梅远寄客,可能都是许多的前世。雨打花草,雨声似在催诗;花草看我,花香似在散酒;竹风三次,飘扬茶几韵烟,此时观棋,下子如同落雨,听得琴音,还是雨声悦耳。静静竹席,拥衾残漏听雨……
一直都喜欢戴望舒的一首《雨巷》,“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在这江南的雨水里,多少是思人的眼泪?巷子深处,又看见丁香般的姑娘,撑着油纸伞。若是相遇,便在时光歇息的茶馆里,静坐听雨,让我告诉你深情的故事,也让我诉说前世今生。
作者:李春树 | 弘益茶道美学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