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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唐诗之盛的“诗祖”如何炼成?鲁奖作家李骏虎深度解析陈子昂

2020-07-06

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

蜀地丰饶,钟灵毓秀。自古以来,在这片土地,滋养出诸多光耀千秋的娇子。2020年6月,第二批四川历史名人名单出炉。来自遂宁的大诗人陈子昂位列其中。陈子昂的诗作和诗歌理论在中华诗歌史上影响力深远,至今依然有强大的现实意义。陈子昂不光在唐代就拥有像李白杜甫这样咖位的粉丝,在后世乃至当代,都一直在收获着一批又一批的知音,鲁奖作家李骏虎就是其中一位。

李骏虎是山西省作家协会驻会副主席、书记处书记,也是国内文学界一名深具实力的70后作家。他勤奋多产,创作体裁多样。已出版有长篇小说《奋斗期的爱情》、《中国战场之共赴国难》、《众生之路》、《浮云》,中短篇小说集《李骏虎小说选》、《前面就是麦季》,随笔集《比南方更南》、散文集《李骏虎文化散文——受伤的文明》、《纸上阳光》,评论集《经典的背景》,诗集《冰河纪》等。其中中篇小说《前面就是麦季》2010年荣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2020年7月,李骏虎来到四川工作,挂任四川省广播电视局副局长。

李骏虎

虽然来自山西,李骏虎却对四川的多位历史名人都有着非常浓厚的阅读和研究兴趣,“比如李白,三苏,李冰,陈子昂等。其实这些历史名人,影响力都不限于四川,而是在整个中华大地上,具有穿越时空的文化辐射力。而且我对三国文化非常感兴趣。而这里是蜀汉文化大本营。’”

刚到成都一周,李骏虎就已经写出了两篇历史散文。在第一篇文章《入川和出蜀》中,他考证了“少不入川,老不出蜀”这个流传非常广泛的说法之真实含义和文化背景。 还分析“出川”对于李白,对于唐诗的意义是什么。第二篇文章《孤篇横绝 惊天泣鬼》,就是写陈子昂。近日,封面新闻记者采访到李骏虎,听他畅谈对陈子昂其人其诗的深刻剖析。比如陈子昂为何能成为唐诗之祖,《登幽州台歌》的强大艺术能量秘诀何在,等等话题,李骏虎都有非常精妙的见解。李骏虎还透露,在四川工作的一年内,他计划自己至少要写出30篇跟蜀地传统文化相关的文章,集结成《入川读蜀记》,“这并不是硬逼自己,而是非常乐意为之。”

开唐诗之盛的“诗祖”是如何炼成的?

要理解陈子昂,不能不提他所处的历史节点。李骏虎从中华诗歌的源头讲起。《诗经》、《楚辞》、秦汉乐府为代表中华诗歌源头开始,就有关注社会、反映民生疾苦的传统。汉末建安时期,政局动荡,群雄并起,民不聊生,历经三国两晋,出现了以反映人民苦难生活和抒发个人建功立业的理想的新的艺术风格的诗歌,以魏时“三曹”、“建安七子”和晋时“竹林七贤”的艺术成就为最高,五言古风,悲凉大气,被誉为“建安气质”、“魏晋风骨”,影响最为深远,至今被认为是文学传统的正脉和品评标准。

然而,历史的车轮走到南北朝尤其是齐、梁、陈和隋唐初期,诗歌走到了一个歧路。写诗成为了士族阶层的身份象征。辞藻绮丽的乐府宫体诗歌,以宫廷和士族生活为主题,专事描绘“月露之形”“风云之状”,悲月残哀花落,形式上“竞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巧”,脱离社会生活。极端追求韵律,遣词造句,忽略了言之有物,反映现实。诗歌成为贵族阶层的社交名片,导致诗歌处于非常流俗的状态。诗歌沦为文字游戏。自此,中华诗歌偏离了正统。就在这个决定唐代诗歌发展走向的重要关头,陈子昂站了出来。他旗帜鲜明地反对齐梁诗风,提出回归“风雅兴寄”的诗歌正统,恢复建安气质、魏晋风骨,并坚持以汉魏的五言古风为创作的主要艺术形式,写下了著名的诗歌理论文章《修竹篇序》,为唐诗的发展提供了理论基础和传统依据。陈子昂的诗歌主张,复古中带着创新,创新中不忘传统。国学大师马一浮所作浙大校歌中有句:“靡革匪因,靡故匪新”,是说任何事物都需要不断革新,但革新也需要继承传统,因为旧事物往往蕴含着新意。

陈子昂的诗文革新主张,拨云见日地廓清了初唐文坛的迷茫,指明了诗歌的正途大道,得到当时和后世文人们的赞同和拥护。很多士大夫阶层的文人开始重新关注社会和底层,开创了唐代诗文的壮阔大气的景象。陈子昂的诗歌实践和诗歌理论,对李白、杜甫等盛唐诗人的作品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李白和杜甫“双峰”巍峨,再加上王维、王之涣、韩愈、孟浩然、贺知章、白居易等熠熠生辉的名字,共同闪耀成唐诗的辉煌星空。在而他们每个人的成就,甚至可以说唐诗的总体成就,都离不开一个人的革新和匡正。这个人就是陈子昂。在李骏虎看来,没有陈子昂就没有唐代诗歌的奇伟瑰丽。唐诗之所以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就,乃至成为中华文明史上一张靓丽的名片,跟陈子昂的开拓之功分不开。如果说韩愈是“文起八代之衰”的“文宗”,那陈子昂就是当之无愧的“绝六朝之风,开唐诗之盛”的“诗祖”。由此,李骏虎还特别提到,“陈子昂来自四川,但他不仅仅属于四川,而是属于整个中华诗歌史上一颗璀璨明珠。他不但是唐诗发展过程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而且是使中国古代诗歌的传统能得到延续的最关键人物。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之一。”

李骏虎

《登幽州台歌》伟大的能量从何而来?

陈子昂除了给唐诗开辟了广阔的道路,还留下了一首惊天地泣鬼神、孤篇横绝的千古绝唱。境界之高远和艺术之高超无人能及。那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登幽州台歌》。

通天元年,陈子昂跟随建安王武攸宜北征契丹。人微言轻,陈子昂得不到重用。失意的他登上幽州黄金台。这台是当年燕昭王为招贤纳士而筑。引发陈子昂吊古伤今之情。他想到功德巍巍的黄帝、求贤若渴的燕昭王、知人善任的太子丹等,以及乐毅、田光、邹衍、郭隗等古今仁人贤士能够得遇明主,而自己生不逢时,在武周朝始终得不到施展才华抱负,感到自己郁郁不得志,壮志难酬。站在高台之上,立身于太虚之中、天地之间的陈子昂,俯仰古今,深感大寂寞。陈子昂不由得发出万古之浩叹,这种情绪爆发而出,就催生出意境高古、苍茫寥廓的《登幽州台歌》。

李骏虎对这首诗进行了深入的赏析,“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一指就指到了万古去。古今,是历史、时间概念。“天地”,是空间概念。最后出现了“我”,立于宇宙之中。在此,古今,天地,我,完成了个人与宇宙和历史的对话。不同的人吟诵这首诗,都会是那个唯一的“自我”,孤独地面对宇宙,与历史对话。这就是这首诗为什么会有这么大能量的重要原因。

在李骏虎看来,伟大的诗人,伟大的作品,并不是平地惊雷,也不是妙手偶得,而是对前人思想和艺术精髓的浸淫贯通、云层厚积所迸发出来的耀眼闪电。陈子昂之所以成为陈子昂,是因为他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他尤其是继承了《诗经》《楚辞》的传统。屈原和魏晋时期的诗人尤其是“竹林七贤”中的阮籍对他的影响最大。屈原、阮籍、陈子昂的精神是一以贯之的。”

李骏虎还将陈子昂与王之涣、李白等伟大的诗人们进行集体观察,“他们年轻时候都爱舞剑,慷慨任侠、轻财好施,有济世大志。陈子昂、王之涣当世之时就名满天下却都没有做的超过八品官,最后还都死于谗言冤狱;李白不甘心做御用文人,最终死于流徙,死因成为千古之谜;屈原就更不用说了。真是应了那句“诗人不幸诗家幸”。李白自己也做过“哀怨起骚人”的诗史总结,他和推崇的前辈陈子昂其实最后都开始寻找精神的出口,开始了求仙问道,试图超脱出尘世和自我的局限,正是这种超越,使他们的诗歌品质具备了神性的光辉,留下《登幽州台歌》这样惊天地泣鬼神、横绝千古的名篇绝唱。”

鲁奖作家李骏虎作品集

谁才是真正的“孤篇盖全唐”?

不是通常所说的《春江花月夜》

唐诗辉煌灿烂。要提到哪一篇特别突出,能“孤篇盖全唐”,通常所见的说法是《春江花月夜》。《春江花月夜》当然也是千古名篇,但它真的是“压倒全唐之作”吗?李骏虎研究发现,排除夸张手法和个人喜好的原因,无论“孤篇横绝”还是“孤篇盖全唐”的说法,都是近人的赞誉。在整个唐代当时人编撰的诗歌辑录里,找不到这首诗。唐、宋、元三朝的所有诗选集中,只有宋时的《乐府诗集》中收入,而且是不同作者的六首同题诗之一。可见,不但有唐一代没有把《春江花月夜》看作优秀作品,历代甚至没有把它划入唐诗的范畴,而把它当做齐梁乐府宫体旧题看待。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李骏虎说,《春江花月夜》的核心句突破了前人天地永恒、人生苦短的思想局限,抒发出人的生命在传承中绵延不绝的达观态度,境界寥廓,有着高远的时空意识。但要说它“压倒全唐之作”,是不公允的。

李骏虎还特别将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王之涣《登鹳雀楼》、陈子昂《登幽州台歌》三首都非常优秀的唐诗进行了一番对比。他发现《春江花月夜》满篇都是“江”和“月”;《登鹳雀楼》最后有一个“楼”字点题;“而《登幽州台歌》正文不但没有一个“台”字,甚至没有任何的具象所指,有的只是抒情和感慨,可以说通篇都是虚指,达到了“无”的境界,却写出了古往今来每个人心中的情绪,他所发出的万古浩叹,把风雅兴寄的诗歌传统推到极致,在唐代的诗歌中才是真正的孤篇横绝。”也就是说,在艺术尤其诗歌的境界上,这三首诗呈现出递增的态势,“从地域,到时代,到超越凡尘俗世,这是三位诗人的境界的阶梯。”

李骏虎由此认为,如果非要说哪一首诗可以真正抵得上“孤篇盖全唐”,那么非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莫属。

转自腾讯网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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