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故宫的镇馆之宝,就在你家门口
天津的朋友可有福了。在河东区津塘路地铁旁,8月初开幕的格调艺术馆,有条露天艺术画廊。策展方从台北故宫博物院馆藏的五千余件国宝级藏画中,精选四十七幅进行了微喷复制,在画廊进行全天候展示。其中有三幅还是当之无愧的“镇院之宝”。
说起台北故宫博物院,很多人首先想到的大概是翠玉白菜和肉形石。事实上,要论珍贵程度,这两件文物恐怕连前一百名都挤不进去。真正的无价之宝,是三幅宋代的山水画:范宽的《溪山行旅图》、郭熙的《早春图》和李唐的《万壑松风图》。
山水画在北宋时期发展成熟,后世绘画大都依循此时建立的山水画概念进行创新。北宋山水画流传后世的数量不多,而这三幅堪称当时创作巅峰的画,在时间长河中得以幸存,并分别代表了北宋山水画的前中后三个重要时期,被人称为“北宋山水三巨碑”。
那么这几幅画究竟有何高妙之处?
1 《溪山行旅图》
“在我们面前陡立着一块绝壁,晨雾轻拂,瀑布飞流直下,溪水沿着山脚流淌。山脊岩石上有茂密的树林,有驮着柴捆的驴队从那里走出来。远处树梢间露出了庙宇的屋檐。”
这幅高两米,宽一米的山水巨作,便是被誉为“宋画第一神品”的《溪山行旅图》。站在它的面前,只觉时间停止,唯有宇宙苍茫。
(宋)范宽,《溪山行旅图》,约1000年,绢本设色,206.3厘米x103.3厘米,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画出这幅神品的人叫范宽,出生于五代末的陕西。宋画是中国绘画艺术的顶峰,范宽则是宋画中的大师级人物。艺术皇帝宋徽宗就是范宽的头号粉丝,曾收藏过他50多件画作。
范宽性情宽厚豁达,不拘成礼,喜好喝酒求道。一开始,他模仿山水大师荆浩和李成,画着画着,忽然顿悟:“前人画山水,常常观察眼前的事物,那我干嘛只学前人的画作,而不去观察真实的自然?”于是,他便长居终南山和太华山,看峭壁千仞,等日升月落,山间风景了然于胸,最终自成一派。
凡看过《溪山行旅图》的人,几乎都拜倒在它笔下。董其昌将它评为“宋画第一”。著名画家徐悲鸿也曾说,中国所有艺术瑰宝中,他最为之倾倒的,便是《溪山行旅图》。那么,它究竟伟大在哪里?
原台北故宫书画处处长王耀庭曾评价说,这幅画“可以超越一眼所看到的景象。”
这句话什么意思?先看看这张照片。根据王耀庭的研究,《溪山行旅图》画的很可能是华山的景色,画中高耸的主峰和照片有几分相似。但比较起来,照片虽然视野宽广,但却没有画作那种完整无缺的感觉,因为照片只有一个视角,而这幅画,却有多个视角。
华山风景
我们可以把这幅画分为前、中、后三景,前景是最下方的大石和平行的坡路,中景是两个土坡中间夹一口水,远景则是高耸的主峰,占了画面的三分之二。
画近景的时候,站在比大石略高的位置,才能看到大石正面的顶端。
画中景时,如站在原地不动,就不可能看到屋顶的瓦片。所以画家站得更高了,大概在略高于楼顶的地方。
远景高峰上的树丛,只有从高处俯视才能看到的。所以在画远山时,画家又升高到远峰之上。
可见,在完成这幅画时,画家一共换了三次视点,这是照相机一个镜头无法完成的。用流行的话说,画家用的是“上帝视角”,为我们呈现出一个全观的世界。它超越了时间和空间,像一座永恒的纪念碑。
那么,画面中山石的坚硬感又是怎么来的?
范宽下笔是非常坚劲有力的,山的轮廓,每一片树叶,每一根枝条,都有峻峭刻削的边沿。就像艺术史学家苏立文所形容的:“他挥动的好像不是毛笔,而是刻刀。”
仔细看山石的表面,会发现有数不清的短线,大小不一,有粗有细,有浓有淡,就像浓密的雨点。这是范宽的独门技法“雨点皴”,它们繁而不乱,衬托出山体厚重的质感。
《溪山行旅图》落脚台北故宫博物院之初,大家并不能确定这是范宽的真迹,因为北宋灭亡后,此画曾流落民间,在无数藏家手中辗转。直到1958年,台湾画家李霖灿拿着放大镜浏览细节,突然在画面下方树林的间隙里,发现了“范宽”的签名,这桩千年悬案才尘埃落定。由于此画太过珍贵,通常四年才会展出一次,每逢展出的日子,排着长队的人们,都会顺着树丛寻找范宽在一千年前写下的不起眼的签名。
藏在树林中的范宽签名
2 《早春图》
范宽之后,另一位山水画家横空出世,他叫郭熙。范宽和郭熙都有“皇帝粉”,范宽的粉丝是宋徽宗,郭熙的粉丝则是徽宗的老爸宋神宗。
宋神宗对郭熙恩宠极盛,宫中重要的屏障都只让郭熙画,还将宫中所藏汉唐以来的所有名画,都拿出来给郭熙鉴赏品第,郭熙也因此大开眼界,吸取百家之长。
传说郭熙作画速度极快,常常一挥而就,尤其喜爱画烟云便灭间山水的千姿万态。除了宋神宗,当时的文人苏轼、苏辙、黄庭坚、王安石等,都是郭熙的粉丝,于是,各地画师便争相摹仿,可谓独步一时。
郭熙不只在绘画上超人一等,还写了一篇中国最重要的山水理论(《林泉高致》,由他的儿子整理而成)。他认为,好的山水画要让人能够深入其境。一个喜爱山水的人,也许因为现实情况不能遨游于山林,但他可以神游于图画之中。这也是后人常说的可望、可游、可居。
《早春图》就是这样一幅可游可居的画作。我们仿佛可以顺着画中的山路缓缓而上,呼吸清冽的空气,捧一掬甘甜的泉水,在半山腰的楼宇屋舍歇歇脚。
(宋)郭熙,《早春图》,1072年,绢本设色,158.3厘米x108.1厘米,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既然是《早春图》,那一定得有春天的感觉。郭熙是怎么用淡淡的墨色画出“早春”的?
首先,画中的山圆圆的,看上去很柔软,好像吸够了水分,正在膨胀。整个画面有种湿漉漉的气息。
山前巨大的岩石上盘踞着枯木,但仔细一看,似乎已经吐露出细碎的新芽。
泉水淙淙而下,汇入河谷中,河水已经解冻,渔民们正在拉网捕鱼。山间行人挑着担赶路,衣着单薄,也没有冬天缩手缩脚的样子。
山间烟云弥漫,蒸气慢慢向上升腾,生命似乎正在被唤醒,笼罩在和煦的晨光之中。
看看范宽的《溪山行旅图》,再看看《早春图》,有没有觉得,前者宁静肃穆后者却有一种不安分的感觉,好像一直在“骚动”?
这就要归功于郭熙的“卷云皴”。他用柔软的画笔吸饱水,用淡墨轻扫,就像翻滚的云朵。仿佛泥土里有股力量在活动,充满了生命力。
整幅画没有桃红柳绿,草长莺飞,却让人感到融融的春意和活力,这就是画家的厉害之处。
3 《万壑松风图》
郭熙去世之后,北宋山水画创作的巅峰时期也随之结束。苏东坡、米芾等文人推崇平淡天真的画风,坚硬的山峰变得温柔舒缓,北宋灭亡之后,南宋山水画更是缩到一角,再难见曾经的雄伟山骨,直到另一位天才的出现。
(宋)李唐,《万壑松风图》,1124年,绢本设色,188.7 厘米x139.8 厘米,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这位天才,还是一段趣事里的主角。我们知道宋徽宗喜欢艺术,他为画院招募画家时,喜欢出些稀奇古怪的试题,比如让考生画“踏花归去马蹄香”。又有一次,徽宗让画师以“竹锁桥边卖酒家”为题,大家都忙着画“酒家”,只有一位考生,画了一个桥头和竹林,竹外挂一酒帘。徽宗大喜,给了他第一名。这个第一名,就是李唐。
李唐的人生可谓跌宕起伏,刚拿第一名没多久,金兵攻入北宋都城,李唐也连带着被抓,他冒着生命危险逃回国,一路颠沛流离,肚子饿了,就靠卖画挣一点钱。就这样在街上卖了十几年的画,才被宋高宗招进画院,那时,李唐已经快八十岁了。
《万壑松风图》作于大约1124年,就在金兵攻陷汴京前不久。作为后辈,李唐吸收了范宽和郭熙的精华。他的山水风格更像范宽,群山巨峰,“又黑又硬”,但同时,他又学到了郭熙的一句话:山水要可游可居。因此,在《万壑松风图》,我们既能看到范宽那种幽沉坚硬的山石,也有郭熙式婉转的山林空间。
当然,如果只是师法前人,这幅画也不会有如此高的地位。它的厉害之处在于大胆变革:把范宽的雨点皴发展成宽大的斧劈皴,就像一斧头砍下去的切面。山形也分散为更小的面,层层深入,更加立体。
郭熙画中的空间感也更进一步,前景中的山树不断向后推移,越过空间,树丛斜斜地穿过画面,从低到高越来越小,使纵深的感觉更加强烈。远远望去,只觉“苍松盈野,涛声震耳”,一股磅礴之气扑面而来。
李唐被视作南宋山水画的开拓者,之后著名的院画家马远、夏圭等,都师法他的斧劈皴,以表现石质坚硬的山体。但同时,他也算是北宋巨障式山水画最后的大师——在他之后,中国画史上再难出现像《万壑松风图》这样构图复杂、气势雄浑的山水。
可惜的是,因为这几幅画太过珍贵,台北故宫博物院将它们列为限展精品,每展出一次,至少需要间隔三年。所以,要想一次目睹三幅巨作,只能静待机缘。这回格调艺术馆把三幅镇馆之宝用艺术微喷的形式还原在公众面前。大家无需买门票、排长队,就能在每天清晨跑步、黄昏遛弯、下班回家的路上,停下来,沿着画廊走一走,感受艺术带来的感动和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