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几道最伤感的一首词,因思念一位女子而作,堪称婉约词中的绝唱
在宋代婉约词人中,晏几道是不得不提的一个词人,他出生在一个大富大贵的士大夫家庭,他的父亲晏殊,也是蜚声词坛的一位词人,我们熟知的名句“一曲新词酒一杯”就出自晏殊的《浣溪沙》一词。
晏殊,字叔原,号小山,是晏殊的第七个子。晏几道少年时生活环境优渥,学习成为了他的日常,他的父亲晏殊为他安排了满满的日常学习课程,因为他是按照参加科举的标准为晏几道制定的,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走科举入仕的这条道路。
晏几道初识“莲、鸿、苹、云”
晏几道在学习之余,也会从事一些社交之类的活动。沈廉叔和陈君龙就是晏几道结识的好朋友,他也经常会到这两人的家里去做客,他们将晏几道奉为座上宾,歌舞宴席之类的招待自然是少不了的,有宴席自然少不了歌女与歌舞相佑。
文人士大夫为歌女写词在五代至宋初是一件非常流行的事情,如五代“花间词人”欧阳炯在《花间集·序》中就写道:“则有绮宴公子,乡幌佳人,递叶叶之花笺,文抽丽锦;举纤纤之玉手,拍按香檀。”
同时期词人的作品里也多有记载,例如,毛熙震在《后庭花》一词里就写道:“莺啼燕语芳菲节,瑞庭花发。昔时欢宴歌声揭,管弦清越。”毛熙震在此词里具体细致地描绘了歌女演唱歌词时的装扮、体态和动作。
到了宋代,情况发生了根本变化,文人士大夫在筵席间欣赏歌舞已然成为一种生活方式,已经深入到社会的各个阶层。大多数宋人尤其是具有一定文化修养的文人看来,听词既是娱乐的方式,更是一种艺术欣赏。
身居高位的晏殊也非常在意这样的生活方式,南宋词人叶梦得在《避暑录话》中记载,晏殊“惟喜宾客,未尝一日不饮宴,每有嘉客必留,留亦必以歌乐相佐。”
大概是晏殊“宽于律己”而“严于律子”,他对晏几道的管束也很严格,不许他接触府中的歌女,歌舞宴乐的活动他也不会让儿子参加,所以少年时期的晏几道在朋友家里才有参加宴乐活动的机会,他也会填词作曲,在筵席上展示自己的才华。
晏几道在推杯换盏的筵席间为歌女写出一曲曲曼妙宛转的新词,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机会,他得以结识沈廉叔和陈君龙家里的四名歌女“莲、鸿、苹、云”,这四位舞姿婀娜、身材曼妙、笑容甜美的歌女给晏几道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晏几道的情感世界由此被打开,站在词人的角度考量的话,这几位女子就是他的初恋,他的那种朦胧的对异性的情感,对美好事物的欣赏都因为这几位女子发生改变。
晏几道后来为他的词集《小山词》作序时,专门记载了这件事情:
始时沈十二廉叔、陈十君龙家,有莲、鸿、苹、云,品清讴云客。每得一解,即以草授诸儿。吾三人持酒听之,为一笑乐而已。
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沈廉叔和陈君龙也先后离世,两人府中的歌女也都离散,从此天各一方,晏几道后来与这几位女子再也未曾谋面。
因为思念,晏几道写下《临江仙》
以至于后来他不止一次地回味曾经欢聚欢笑的美好时刻,这几位女子的名字不止一次的出现在晏几道的词作里,《临江仙》就是晏几道回忆起一位名叫“小蘋”的歌女时写下的: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小蘋,就是晏几道在沈廉叔和陈君龙二人的家里结识的一位歌女的名字。晏几道的大半生都是在追忆、寻觅留在他梦里的刹那红颜,追忆曾经的似水年华,在《小山词》自序中,他写道:“考其篇中所记悲欢合离之事,如幻如电,如昨梦前尘。”
看遍《小山词》,抒写的多是感情至深的相思之作,而小蘋这位女子,更是晏几道深深眷恋的,因为这从小蘋这一名字出现的次数就可以看出来,或许小蘋真是一位天真烂漫,娇美可人的少女。
如在《木兰花》一词中,晏几道一词中,晏几道这样描写小蘋:“小颦若解愁春暮,一笑留春春也住。”在《玉楼春》也写到:“小颦微笑尽妖娆。”
而这首《临江仙》,则是晏几道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小蘋时的情景,多年以后,前尘旧梦,历历在目,甚至连小蘋穿衣服上的刺绣图案都是那么记忆犹新。
景为情设
这首词以两个六言句起调。开篇两句是从词人的视角进行描写的:午夜梦回,只见四周的楼台已闭门深锁;宿酒方醒,那重重的帘幕正低垂到地。
“梦后”、“酒醒”二句互文见义,是词人酒醒之后,对引入眼帘的景物的描写,对偶工整,用词贴切,词作意境与酒醒是词人的状态浑然一体。“楼台”是昔时与朋友欢宴的场所,而今已是人去楼空。
词人独处一室,在空寂的夜晚,孤独与空虚之感也就格外的明显。借酒浇愁、借醉梦以逃避现实中思念痛苦的人,最怕的是梦残酒醒,那时绵绵的情思更是忧从中来,不可断绝了,所以词人此时的状态反倒是“借酒浇愁愁更愁”。
《小山词》中常见“梦”、“酒”等语,多有深意,这里的“梦”字,语意相关。一是指梦境中的所见,言下之意就是他重梦到当年与这几位女子邂逅的情境;二是指那如幻如电,如昨梦前尘的一幕幕悲欢合离合的往事。
比如在《踏莎行》一词中,晏几道用“从来往事都如梦,伤心最是醉归时”来描述他酒醒后的状态。
晏几道写《临江仙》词的时候,他的两位好朋友沈廉叔和陈君龙都已经离世。所以开篇二句描写的情景,不是词人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词人经历过许多寂寞凄凉的夜晚,或残灯独对,或酒醉初醒,亦或是梦醒时分反反复复出现的情景,在此时高度凝练成“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这十二个字。
承上启下的“去年春恨却来时”一句,使词作从眼前情景转入追忆。“春恨”是诗词中常见的惜春伤春之情,因春天的逝去而产生的一种莫名的怅惘。
“去年”二字点明这种萦绕心头的惜春伤春之情由来已久,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同样是这百花凋零、落红满地的暮春时节,同样恼人的绵绵情思再一次涌上心头,所以词人又写出了“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这两句,绵绵的春雨寄托着词人绵绵的思念。
孤独的词人,久久地站立庭中,对着飘零的片片落英;又见双双燕子,在绵绵的春雨里飞去飞来。
“我的城市下雨了,你那里下雨了吗?”用现在流行的话语或许能传达此时此刻词人的心境。如果要真真切切地、恰如其分地再现词人内心的情感的话,那么这句话或许更能说明一切:
我住的城市下雨了,我很想告诉你。但是我忍住了,我害怕你问我有没有带伞,然后我又无言解辩。
“落花”、“微雨”,是清美的景色,在传统文化中,是具有伤感美与凄婉美的意象的。在本词中,这两样事物象征着芳春过尽,美好的事物即将消逝,有着至情至性的词人,怎能不黯然神伤?
燕子双飞,反衬词人的孤独,因而引起了绵延不尽的伤春之情,以至于词人在梦后酒醒时回忆起来,仍令他惆怅不已。
这种韵外之致,荡气回肠,让人不自觉的进入词人铺陈的情景中,这样的文字有着淡淡的忧伤,今天读来仍然能引起心理上的共鸣。
情由景生
换头一句“记得小蘋初见”,是全词关键。因为词人思念的这位女子出现在词句中,上片中,情景的铺陈正是为了引出词中人的出现。
过片二句是全词枢纽,最为吃紧,虽与首二句对称,字数、平仄俱同,而作法各别:起处用对偶,辞语致密;过片却用散行,辞旨疏宕,另起新意。
写这首词的时候,距离词人第一次见到小蘋,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也已成为了词人遥远的回忆,这也是词人伤春的原由。
本词中特标出“初见”二字,是有很深的寓意的。也许多年之后回忆起当年的情事,大部分都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逐渐淡忘,而相识时的第一印象却是铭刻于心的。梦后酒醒,首先浮现在脑海中的依然是小蘋初见时的形象。
词人第一次见到小蘋时,她穿着裙子,上面绣有双重的“心”字。多少年之后,词人依然记忆犹新。
心字罗衣,这是宋代流行的一种女性服装,在衣裙上绣的一种图案,类似小箋的“心”字。宋代传世名画《女孝经图》中就出现这种绣有心字的衣裙,见下图。
《女孝经图卷》·上女子的服饰上清晰可见“心字罗衣”图案
本词中的“两重心字”,还暗示着两人一见钟情,日后心心相印。小蘋也由于初见羞涩,爱慕之意欲诉无从、唯有借助琵琶美妙的乐声,传递胸中的情愫。小蘋脉脉含情地弹奏着琵琶,词人听着丝竹之音,自然而然地沉醉在优美的旋律中。
这两句既写出小蘋乐技之高,也写出两人感情上的交流已大大深化,不仅是目挑眉语了,感情已经升华了,彼此互生爱慕之情,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曲终阕尽,余弦更兴
一切对于小蘋这一人物形象的描述在此时都是多余的了。词人不再写两人的相会、幽欢,不再写别后的思忆,而是以“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收尾,词人只选择了这一特定镜头:在当时皎洁的明月映照下,小蘋像一朵冉冉的彩云飘然归去。
这两句将上片铺陈的景与下片的由景而生的情交织在一起,所有美好的回忆和绵绵的情思寄予在这两句中,曲终阕尽,余弦更兴。
彩云,这个古诗词中经常出现的意象,大多有着美好的寓意,代表美丽而多情的女子。如李白《宫中行乐词》中的“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白居易《简简吟》中的“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结两句因明月兴感,与首句“梦后”首尾照应。如今之明月,犹当时之明月,可是,如今的人事情怀,已大异于当时了。梦后酒醒,明月依然,彩云却在哪里呢?
在空寂之中仍旧是苦恋,执着到了一种“痴”的境地,这正是晏几道在词作艺术上特色,不管是在深度还是广度上,都是对这类以相思为体裁的词作的推进和升华。
小结
这首《临江仙》是晏几道词的代表作。从内容上来说,这是《小山词》中最习见的题材,有对过去欢乐生活的追忆,并寓有“微痛纤悲”的身世之感;从艺术特色上来说,这表现了《小山词》特有的深婉沉着的风格;从词作结构上来说,本词也颇具特色。上半阕写“春恨”,梦后酒醒,落花微雨,皆春恨来时的情境,下半阕写“相思”,追忆“初见”及“当时”的情况,表现词人苦恋之情、孤寂之感。
全词以虚笔作结,蕴蓄着词人对生活的无尽感喟,词作情深意厚,读来耐人寻味。可以说,这首词代表了晏几道在词的艺术上的最高成就,堪称婉约词中的绝唱。
转自腾讯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