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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惕“毁佛”事件,关注犍陀罗美术文物

2020-08-24

“世界文化遗产”塔克依巴依佛寺遗址的主塔基座 曙祥摄

本文作者 曙祥法师 巴基斯坦北部开伯尔-普赫图赫瓦省马尔丹市位于犍陀罗盆地的中央位置,该地区无论在古代丝绸之路还是现代交通运输上,都是沟通南亚和中亚的交通枢纽之地。该地区有着辉煌的文明和丰富的文化古迹,新的考古发现也层出不穷,长期以来受到学界和社会人士的持久关注。

工人在发掘墙基时,一件疑似犍陀罗造像艺术风格的精美石雕文物出土,但不幸的是刚被工人们挖掘出来,就遭到了一群人的暴力破坏。这件有着近2000年历史,高度与人身高比例相仿的等身大型石质雕像文物,在一锤接一锤清脆的砸落声中,终究没有逃脱被现代人摧毁的命运。当围观者拍摄的手机视频传到互联网上以后,引发了互联网上人们的愤怒和谴责,也引发了国际社会对犍陀罗文物命运的忧虑。

                                     

意外发现却恶意被毁的佛造像

这件大型石质造像文物是2020年7月17日在基建时被建筑工人偶然挖到,刚出土时该石雕正面朝上,一半身躯藏在土中,距离地面约三四十厘米。石雕表面有明显的袈裟衣褶,是典型的犍陀罗服饰风格,因此能够判断出这是一尊佛教相关内容的造像。根据该佛像的大腿和躯干的美术风格来看,这是一尊早期的典型犍陀罗风格的佛教立像。

这件佛像文物出土后,建筑工人向当地的宗教教职人员请示后,最终根据宗教人员的指导,在没有经过当地政府和文物保护机构知晓的情况下,故意对这件文物进行了暴力损毁。在人们的围观中,几个身穿当地服饰的建筑工人以及职业宗教人士,在长达一个小时的时间内,从佛像的下肢开始,用大锤轮番砸毁了这尊古代雕像,导致原本出土时保存较好的佛造像变成了一堆碎渣。有围观者在砸毁过程中用手机拍摄了视频,视频传到国际互联网上后,瞬间达到了数百万的网络点击量,人们纷纷联系到最近这些年发生在叙利亚、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有组织的破坏文物行为,在网上表达了对犍陀罗文化遗产保护的忧虑,以及对此次恶性事件的愤慨。

视频中的建筑工人正在用用大铁锤轮番砸毁该石刻文物。

令人欣慰的是,当地政府的文物部门和警察部门在得悉消息后,迅速行动,逮捕了4个砸毁文物的犯罪嫌疑人,将其绳之于法。当地文物主管Abudul Samad博士在接受电视台采访时,也提到文物保护是个长期行为,一定要注意防微杜渐。同时,当地文物主管部门派出人员奔赴该地区调查,重新发掘被回填的地基,寻找散失的雕刻碎片。这个及时补救的好现象,让各国关注者正在为犍陀罗美术长期面临着危险而忧虑的同时,也生起了它们能够得到更好保护的希望。

犍陀罗艺术遗产保护面临的危机

拉合尔博物馆的犍陀罗佛造像 曙祥摄

犍陀罗美术是东亚中国、朝鲜、日本和中亚地区佛教美术的源流,主要诞生于以犍陀罗盆地为中心的白沙瓦-斯瓦特地区,主要沿喀布尔河和印度河流域上中游流域分布,这里以一批又一批融合了希腊、罗马、波斯、中印度、中亚诸种美术风格于一体的出土文物而著称。佛教文物是犍陀罗美术的主体,还包括一些印度教、希腊-罗马宗教和古代波斯拜火教造像。

马尔丹地区正处在古代犍陀罗美术创作活动的核心区域,该地区保存有大量古代遗留的寺院遗迹,以及保管出土文物的著名博物馆。在这样的核心区域内发生肆意毁灭佛像文物的恶劣事件,自然会在国际上引起人们对该地区犍陀罗美术遗存的安全忧虑。

被炸毁后的巴米扬大佛图片来自网络

人们的忧虑还有着更深层次的因素,因为在19年前,那场巴米扬大佛被炸毁的文化灾难,就发生在紧邻马尔丹的阿富汗境内。2001年,伊斯兰原教旨主义武装恐怖组织塔利班动用了火箭弹和炸药等多种方式,将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的巴米扬大佛公开炸毁。这场令全世界为之震惊的文化浩劫,成了世界文明史上永远的悲痛。

位于塔克西拉的拜火教神庙  曙祥摄

犍陀罗的历史文化

犍陀罗国,是古印度十六大国之一。公元前3世纪,印度孔雀王朝的阿育王皈依佛教后,派遣高僧到犍陀罗地区传播佛教。之后,古犍陀罗国所在的地区佛教信仰长期盛行,佛教大师辈出,不仅是印度佛教转变为国际性宗教的腾飞之地,且由于创造出辉煌灿烂的犍陀罗佛教美术而形成犍陀罗文化圈。

犍陀罗文化圈,以巴基斯坦北部的犍陀罗盆地为中心,幅射到克什米尔、巴米扬等地区,以及中国新疆等区域。在这个文化圈内,犍陀罗风格的寺院、佛塔、石刻、造像等佛教遗存比比皆是。从公元1世纪的贵霜王朝开始,犍陀罗地区的佛教美术作品就迈入了结合多种文明原素的长期繁盛期,尤其是犍陀罗地区发掘出来的佛像,造型精美,线条灵动,部分造像还有着与众不同的希腊人面孔与发型,真是东西方文明融合的典范。

地处犍陀罗文化圈中心区域的马尔丹及其周边地区,有着丰富的犍陀罗美术考古遗存,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于1980年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塔克依巴依佛寺遗址就位于马尔丹市的行政区域之内。我曾在2019年1月,在浙江沈水波老师的大力支持下,同中国社科院考古所郭物教授、敦煌研究院邵学成博士、郭凤妍博士,以及许一青、左慧敏等文化人士一起访问考察该地区,实地考察和学友之间的讨论,给我带来深刻的直观印象。

塔克依巴依佛寺遗址,位于距马尔丹市区西北方向15公里一片小山区的山上,起源于公元1世纪,多条相邻的山脊上都有建筑群遗迹,以正中的主建筑群规模最为宏大。主建筑群的中心位于山腰位置的是塔群、僧院和冥想室建筑遗迹,都是由石材砌成。围绕中央寺院周围,还有一座座的僧房围绕着中心轴线区并一直延伸到山顶。

塔克依巴依佛寺遗址的珍贵之处,不仅在于规模宏大、建筑众多,更是由于其建筑比较完好,很好的展示了历史原貌。特别是方形主塔残座四周以及主塔下塔群,四周的很多佛龛保留着龛顶建筑及装饰,不像犍陀罗其他很多佛寺遗迹只残存着令人难窥全貌的佛龛墙体。该寺院规模宏大且建筑完整,所以被评为世界文化遗产。目前,这处遗址已经被当地政府划分出保护地段,一些建筑正在修复,常年有工作人员值守,正常对外开放,游人可以在山脚入口处购票入内参观。我在考察时,当地文保人员热情地与我们交流着。

1910年,考古学家斯坦因在马尔丹地区Sahri Bahlol发掘出的石刻造像

紧挨着塔克依巴依佛寺遗址南边,离砸毁出土佛像的工地仅2公里的地方,也有一处佛寺遗址,称作为萨里巴赫尔(Sahri Bahlol)。该处遗址出土了很有特点的犍陀罗风格的希腊大波浪发型造像,部分造像属于早期造型。出土文物分布于白沙瓦、拉合尔等多处博物馆内,有一些在英国博物馆收藏。

像犍陀罗美术文物这样分属各国博物馆以及其他流失文物情况,虽然是近代才出现的,但其多舛命运从公元241年萨珊王朝入侵,以及在短暂复兴后公元6世纪初期就走向衰落。根据中国史料记载,公元5世纪前后,白匈奴军队大举入侵犍陀罗,在军事战争中摧毁了大量佛教建筑,僧徒四散。之后,印度教在扩张过程中对佛教也产生了破坏作用。政治军事和宗教竞争的连番打击之下,犍陀罗美术活动自此一蹶不振。

据唐代玄奘大师对其于公元629-645年间游历犍陀罗的记载,曾为犍陀罗国主要城市的呾叉始罗(今塔克西拉)几已荒废,僧徒寡少,附庸于迦湿弥罗国。7世纪后期,伊斯兰教传入犍陀罗盆地,伊斯兰教逐渐成为犍陀罗地区的主导宗教。在完成于1030年的《印度志》和完成于1149-1150年的《诸王流派》两部书之中还提到了犍陀罗,之后鲜见关于犍陀罗的历史记载。自此,犍陀罗美术隐没于世。

犍陀罗这种默默无闻的状况一直延续到19世纪后半叶,由于西方学者的考察开始——这种考察一直延续至今,犍陀罗才得以在文明和历史中复活。遗憾的是,犍陀罗美术出现在国际社会的视野之后,伴随着它的,是一轮又一轮的破坏事件,抛开文物流失不说,为国际社会所熟知的暴力活动,前有巴米扬大佛被炸,今有马尔丹石像被砸,一次又一次的牵动着人们神经。

在马尔丹地区Takht-i-Bahi佛塔建筑前祭拜的中国僧侣曙祥法师

犍陀罗艺术遗产概况

除著名的塔克依巴依佛寺遗迹和萨里巴赫尔佛寺遗迹,现在马尔丹的周边,还有着不少重要的犍陀罗艺术的考古遗产发现地。2019年1月我们在白沙瓦大学考古系和伊斯兰堡犍陀罗研究中心的帮助下,实地考察过多处考古遗迹,这些都增加了我们对于犍陀罗考古美术的认识。

迦马尔 噶里佛寺遗址的主塔  曙祥摄

迦马尔·噶里佛寺遗址(JamalGarhi),位于塔克依巴依佛寺遗址东方约12公里处的山顶上。整体寺院布局规模宏大,存留建筑众多,为一处典型的山地寺院。山顶最高处是一座独特的圆形石材主塔,多座方形小佛龛环绕主塔周围。但遗址现场,现只剩下石材塔座及佛龛的半截墙体,并没有佛像存留。该处建筑遗址包含大型僧院、独立僧房,尤其是一排保存完好的冥想用的石窟类型的僧屋很有特点。当地政府对这处遗址采取了有效保护措施,遗址周边有铁栅栏围着,山上设有供游人休憩的长椅。当地村民常成群结队来此郊游,遗址工作人员热情的带领着我们到处讲解。

塔来里佛寺遗址塔群里的佛龛  曙祥摄

塔来里佛寺遗址(Tareli),位于塔克依巴依佛寺遗址东方约18公里处的平原上,在迦马尔·噶里佛寺遗址的东北方向,平日并不开放。这是一处偏僻的遗址,1960年代日本考古队在此发掘过。在一条小山脉的中间,驾车穿过长长的一片采石场,并顺着一条山涧步行一段时间才能到达。我们在当地文保人员陪同下,获得短暂参观机会。该遗址和众多佛寺遗址一样,都在历史上被破坏了,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不过这处遗址比起其他很多被破坏的地方,已经是完好很多了,人们尚能惊喜的在此处看到一些石质佛龛残留的部分顶部,倒有几分塔克依巴依佛寺遗址的风采。遗址建在山涧的北侧,最底下是一处佛塔群,围绕着这个塔群,好几个山头的顶部及山坡上分散着多座独立僧房残基,有些是防御功能的塔楼建筑。

阿育王石刻  曙祥摄

阿育王石刻(AsokaRock),位于马尔丹市东方约9公里处一个村庄边的小山,两处在山脚下地面凸起的石头上刻着长篇佉卢文字,证明早期佛教传入该地区。遗址周围都建有保护设施,巨石铭文周围有钢制顶棚和护栏。山脚下有一片遗址公园,很多当地孩童在石刻保护范围外玩耍,基本文保素质都很高。

恰阿卡德里王城行宫遗址(ChankaDheri),位于马尔丹市东方约10公里处,这是一处贵霜王朝早期的宫殿建筑遗存,紧靠阿育王石刻的北边,二者隔山相望,驾车穿过山谷即达。该处遗址散布在农田里,现在只剩下遍地的石材及可见的屋基,一群小伙子在这里游玩,羊群在遗址和农田上吃草。当地文保人员在遗址房基旁的空地上用帆布搭了一个双坡式的简易棚住在里边,正在生火烧饭。

拉尼卡特佛寺遗址的石窟  曙祥摄

拉尼卡特佛寺遗址(Ranigat),位于马尔丹市东方约35公里处的山顶上。该处遗址规模宏大,除了主峰上的建筑群,山沟、山坡,都有石质建筑遗迹,早期日本考古队进行过发掘,揭示了整体面积的五分之一。不过和其它犍陀罗考古遗迹一样,房屋建筑和塔群都只剩下墙体或屋基。这里的几个石窟房屋很独特,是把裸露在山顶上巨石中心凿空,成为可供居住修行的空间,与中国的石窟倒很类似。该遗址常设有围栏等保护设施,有长凳、介绍牌、休息亭等游览设施,正在准备申报世界遗产。


阿泽泽德里佛寺遗址里的佛塔  曙祥摄

阿泽德里佛寺遗址(AzizDehri),位于马尔丹市东方约30公里处的平原上,紧靠在拉尼卡特佛寺遗迹的西北方,是一处不对公众开放的考古遗址。这是一处巴基斯坦考古局从地下发掘出来的地面佛寺遗址,我们在当地考古局陪同下进行了调查,站在地面可以俯瞰整个考古现场,方形僧房、圆形佛塔现都剩下不到半截,有的石质墙体延伸到土里,明显看出只进行了部分的考古挖掘工作。在这片考古遗址的东南角,把一座比较完好的佛塔被发掘出来,这是一座圆形的泥石混砌佛塔。塔身上有青色的石雕佛传图浮雕板,分布有灰色的泥塑佛像和科林斯式方柱。方形塔座的四角还单独塑有四尊约50厘米高的泥塑坐佛,坐佛的身上残留着红色的颜料。可惜所有泥塑佛像的头部都被破坏掉,部分发掘品都已经运交当地博物馆。

以上是我们2019年1月在马尔丹周边实地访问过的犍陀罗美术考古遗迹,因为同行的老师当时负责参与筹办“大美亚细亚”中的巴基斯坦文物展览,中国大使馆和巴基斯坦文物保护单位给予我们考察很大支持。所以此行可以参观到一些重要的考古遗址,对于他们的帮助照顾深表感谢。

犍陀罗美术保护展望

位于斯瓦特的星噶达拉佛塔  曙祥摄

在马尔丹的周边,除了以上地方,还有着众多已经被考古人员发掘出来的犍陀罗美术考古遗址,数量蔚为壮观,发掘出来的文物艺术成就非凡,在此就不一一介绍了。

在整个犍陀罗文化圈范围内,已被发掘的犍陀罗美术考古遗存,主要有这么几种类型:1、城市遗址;2、佛塔和佛寺遗址;3、其他宗教遗址;4、白沙瓦博物馆、马尔丹博物馆、白沙瓦大学博物馆等收藏有大量的可移动犍陀罗美术考古文物。

在地下还有没有埋藏着未被发现的犍陀罗美术文物呢?——肯定是有的。被砸碎的那尊马尔丹佛像就是有力证据,足以能够证明在犍陀罗文化圈的地下,肯定埋藏着尚不为人知的犍陀罗美术遗迹。

马尔丹“毁佛”事件给人们再一次敲响了警钟,——虽然各国都有相应的文物保护法规,国际社会也持有高度的关注,但地区文化的差异,文物保护社会教育的普及程度都会影响犍陀罗遗产的保护状况。

现在包括已经被发现的,以及埋藏在地下还没有被发掘的犍陀罗美术文物,如何避免它们面世以后被人恶意破坏,并使之得到有效的保护,需要国际社会协同丝绸之路上各个国家,拿出行之有效的方案,并落实起来,让犍陀罗美术这一全人类的文化瑰宝别再受到伤害。

在古代城市遗址附近,当地人教曙祥打传统板球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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