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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文化周末版:摇曳的亚菊

Image 2020-09-06

作者:侯志明

  内蒙古乌兰察布这块辽阔而厚实的草原,虽然被定义为荒漠和半荒漠草原,但我如这里所有的动物和植物一样,生长得快乐而任性,留下了许多美好的记忆和无尽的思念。

  我7岁上学,小学一二三年级是在村小读的。全村不足百人,三个年级的学生加一起也就七八个。四年级离开村小,来到庙后中心小学,这年我11岁。

  五年级刚开学,来了一位女老师,教语文,也是班主任。她是我一生中遇到的第一个女老师,瘦瘦的,高高的,长辫子,单眼皮,大概十七八岁。

  她是一位很勤奋的老师,除了上课认真,还利用课外时间自己刻钢板,第一年就给我们油印了一本课外读物,内容是汉语语法与修辞,这在教材都短缺的年代是特别珍贵的。这样的老师显然很受学生喜欢。我特别喜欢上她的课,甚至希望所有的课都由她来上,或者每天只上她讲的语文课。

  也许是因为我的语文成绩好,她当班主任几个月后就让我当语文科代表。我每天收发同学们的语文作业,不久,老师又让我替她批考卷、刻钢板,后来,连教室里的黑板报也基本交给了我。虽然只是偶尔刻钢板,办板报,但这让我督促自己字要写得比别人的好。那时,我是多么热爱语文、练字,今天回过头来看才发现,我那时的学习,仿佛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一位可亲可敬的好老师。

  那时的周六只放半天假,记得一个夏日的周六,母亲要我中午放学后在学校等她一起去供销社买东西。同学们都走了,只有我一个人坐在校园里阴凉处的一块石头上等母亲。老师发现我没走,了解了情况就离开了。过了十多分钟,她又出现了,用筷子挑着一个馒头。

  “饿了吧?”她问我,面带微笑。我摇摇头告诉她我妈一会儿来,会给我带吃的。“要是没带或者来晚了呢?”她侧着头,仍带着笑容。“肯定带了。”我低下头,不敢看她,更不敢看那个馒头。“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嘴还硬?”她把馒头塞到我的怀里便转身离去了。抱着这个热腾腾的馒头,不知怎么,我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我七年级那年,她考上了一所中专,离开了我们。她曾来学校和全班同学告别,不少同学都流下了眼泪。

  那年的10月,我收到了她寄来的一封信,她告诉我她所读的学校和班级,记得是金融类,希望我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我给她回了信,还花五角钱买了一个硬壳的笔记本,写了一段话给她作留念。后来又通过几次信,她的信多是鼓励,我的信多是汇报。后来联系少了,她毕业分配到银行工作也是听说的,包括她成家。再后来,我大学毕业分到了外省,就彻底断了音信。

  几十年了,我原以为把她忘记了,但每年的教师节来临时,我总会想起她。

  是的,想起她时,也常常想起草原上伴我长大的一种植物,名字叫三裂亚菊。它生长在荒漠草原上,是一种十分普通的植物。它高不过二十厘米,却耐旱、耐寒、耐贫瘠。在寒冷的塞北,它是返青最早的植物之一。春雨润物,它会早早地生出灰绿色的叶,摇曳于草原,然后孕蕾、开花、结果,直到冬天来临,才慢慢地变得枯黄。虽然并不高大、美丽,但它尽其所能,奉献了自己的根、茎、叶、花、果、干,涵养着草原,使其所生之地尽可能成为利用价值最高的优质牧场,滋养着牛、羊、骆驼这些草原的生灵。它又不普通,在这片荒漠草原为数不多的植物中,它是植物学界认定的少而又少的建群种之一。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其实一方人也养一方水土。我的这位老师,就是其中的一位。

  她与亚菊同生草原,何其相似,普通而又不凡。

  《光明日报》( 2020年09月04日 15版)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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