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而有温度的故事总是令人震撼

【网络作家说】

　　作者：齐橙（原名龚江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师范大学经济与工商管理学院副教授、中国社科院工业经济研究所博士，网络小说代表作品有《工业霸主》《材料帝国》《大国重工》《何日请长缨》等）

　　有一次和朋友聊起自己写的第一部工业小说《工业霸主》，我开玩笑说，这本书用掉了我40年攒的所有“段子”。

　　我勉强能算是一个经济学者，从20世纪80年代末上大学读经济专业，到后来去高校的经济学院任教，无论是上课、查资料或者外出调研，基本上都是在经济圈子里打转，接触的人很多。几十年耳濡目染，积累了很多故事。我创作的几部工业题材小说中，都能找到我以往、生活工作与科研的影子。

　　1.应当给年轻人讲讲我的故事

　　写小说的想法由来已久。除了年少时的文青梦想之外，还有一件事可以算是促使我开始写小说的动因。有一次在课堂上给学生分析新中国的经济序列，学生们对经济的兴衰起伏不甚了解，我索性扔下教案，指着统计图开始给大家讲故事：156项重点工程、宝钢建设、经济体制改革、价格闯关……

　　两堂课连着上，一口气讲完整个新中国经济史，满堂皆静，孩子们听得目瞪口呆。时隔多年，已经毕业的学生跟我说，他们当年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两堂课。虽然经济史也属于学生学习的课程，但冷冰冰的大事年表与有温度的故事相比，后者总是更让人震撼。

　　上一代人经历过的很多事情，对于下一代人来说是陌生的。用数字和模型去解读历史，虽不乏理性，却不够直观，难以真正摸透历史的脉搏。可以这样说，如果你没有经历过看到国外满大街的小汽车进而对中国的前途忧心忡忡的心路，你就难以理解40多年前那场轰轰烈烈的改革开放。

　　就这样，我觉得我应当写点东西，给年轻人讲讲我们的故事。当然，最终选择在网络上进行创作，与网络文学的蓬勃发展分不开，这就不必细说了。

　　改革开放40多年的中国历史，起伏跌宕，精彩纷呈，为网络作家提供了取之不尽的创作素材。图为深圳特区城市景观。新华社毛思倩摄 

　　2.艺术地还原历史进程

　　在网络作家这个圈子里，我算是个“老朽之辈”。在作家年会上所遇到的很多作家朋友，年龄不到我的一半，却已是“大神”。这些年轻作家知识面宽广，想象力丰富，能够在脑子里构建出一个恢宏、大气的玄幻世界，笔下天马行空，令人叹为观止。到了我这个年龄，想象力已经是一种奢侈品，我能够做的，只是还原历史进程，把一个个真实的故事加上一些艺术修饰，再用文字呈现出来。

　　幸运的是，过去40多年的中国历史，起伏跌宕，精彩纷呈，为作家提供了取之不尽的创作素材。套一句古文，正是“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面对如此丰富的现实世界，我们需要的只是一双善于捕捉的眼睛和一个能够挥洒自如的键盘。

　　作为网络小说，我的几部工业题材作品里都带有穿越成分。但与一些同行的作品不同，我笔下的穿越主角对历史的影响是非常小的。小说里的时间线与现实的时间线几乎完全重合，以至于有些读者跟我开玩笑，说主角白白穿越了一趟。那么，还需要穿越者干什么呢？

　　其实，我是刻意为之的，这或许是一个经济学者的偏执吧。在我的小说里，主角与其说是历史的参与者，不如说是历史的见证者，他只是带着现代人的眼睛，回到了几十年前，去实地观察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

　　为了增强现实感，我经常会在小说里穿插一些年代数据，比如写到1985年，我会写当时全国职工平均工资水平是多少；写到1992年，我会写当时全国钢铁产量是多少。这些年代数据，可以营造出一个真实的历史场景，小说里的故事，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中发生的。如果换一个年代，故事的演绎方式就完全不同了。

　　除了故事之外，人物的刻画也同样与时代背景息息相关。现实主义创作中的一条重要原则，就是刻画典型环境下的典型形象，一个人物的价值观、性格、言行，都是与他所处的环境相关的。离开这个环境，人物形象就难以成立，会给人以不真实的感觉。

　　在《工业霸主》里，我写过一对农民工兄弟。哥哥杨文勇对机械很有悟性，在企业工作时刻苦钻研技术，成为钳工技师，拿到全厂最高的工资。杨文勇把弟弟杨文军也带进厂里工作。在弟弟进城的第一天，杨文勇带他上街买了新衣服，又请他在高档餐馆吃了一顿豪华大餐。杨文勇告诉弟弟：以后我不会给你一分钱，你如果还想吃这样的大餐，想过这样的生活，就努力学技术。

　　杨文勇说到做到。他亲自教弟弟学技术，特别严格。但是，弟弟没到月底就把工资花了个精光，杨文勇拒绝给予任何资助。在这样一种“狼性”思想的刺激下，杨文军拼命学习，很快就成为比哥哥技术更好的装配钳工，而且还创办属于自己的机床公司，成就更大的事业。

　　这个故事的原型，来自20多年前我在一家咨询公司实习时听说的一则轶事。现实中的兄弟二人都是公司的金牌销售员。时隔多年，我把这个故事写到小说里。现在回味起来，还真是挺有意思的。在我看来，这个故事绝非偶然，它其实是当年很多奋斗者的缩影。这些人出身贫寒，可能也没有良好的教育背景，只是凭着一种对生活的渴望，忍常人所难忍，最终得以成就自己。

　　这个故事，又何尝不是中国社会几十年的缩影。国企的艰难转型，乡镇企业的异军突起，几亿打工者的汗水挥洒，终于成就了今日之中国。我相信，今天城市里的外来务工者同样拥有前辈那样的奋斗精神，他们的故事却有着另外的展开方式。

　　3.做好现实的观察者和记录者

　　与记录历史相关的另外一个方面，就是观察历史的角度问题。同样一个在历史上出现过的社会现象，有人看到的是苦涩，有人看到的是壮烈，这完全取决于作家对历史的态度。

　　我是一个乐观主义者，又或许是因为亲身经历了这几十年的风雨，知道中国是如何一步步走过来的，所以回首往事时，更多的是一种克服创业艰难的自豪感。

　　在《材料帝国》里，我写到20世纪90年代初期，由于国家财政困难，知识分子待遇不好，许多青年学者都选择出国谋求更好的生活条件。作为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我能理解那个年代的无奈，能够甘于清贫坚守下来的，是真的勇士。

　　带着这样的世界观，我在小说里刻画了一位青年学者，他拥有海外教育背景，为自己的助手和学生写了不少出国推荐信，自己一家三口却住在不足20平方米的筒子楼里，继续做学问。有人询问他为什么不离开，他只是平静地回答了一句：这么大一个国家，总得有人留下来吧。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我们重新审视这段历史时，应该认识到今天中国的繁荣，就是因为有这些坚守者的艰辛付出。

　　因为阅读环境的特点，网络小说往往比较追求“爽感”，许多读者也要求作者写“爽文”。但我总是忍不住要在作品里夹杂一些“私货”，那就是一些感人的故事、一些热血的桥段、一些值得我们肃然起敬的英雄。

　　网文作家喜欢说一句话，现实比小说更精彩。事实上，作家只需要做好现实的观察者和记录者即可，现实世界远比作家更具有想象力。

　　《光明日报》（ 2020年09月02日 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