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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诗论《谈闻一多“建筑美”在当代自由诗体环境下的狭隘性》 人中马-陈虚炎

2020-09-15

《诗的格律》是闻一多先生系列诗论中最重要的一篇。在这篇论文中,他系统的提出“诗的实力不独包括音乐的美(音节)、绘画的美(词藻),并且还有建筑的美(节的匀称和句的均齐)。”这一关于新诗“三美”主张遂成为新格律诗派的理论纲领。

中国老一辈诗人深受其影响,而当代新诗人,特别是草根诗人,似乎对此并不买账。重点体现在当代新诗,基本没有押韵。或许是没受过古诗熏陶,也或者不了解闻一多先生对新诗的三美主张,总之,当代新诗注重词汇与表达,注重意象表现,是忽略音律美。

而音乐美恰恰是闻一多先生诗歌之最首要的部分。他认为:“诗所以能激发情感,完全在它的节奏;节奏便是格律……越有魄力的作家,越是要戴着脚镣跳舞才跳得痛快,跳得好。只有不会跳舞的才怪脚镣碍事,只有不会做诗的才感觉格律的缚束。对于不会作诗的,格律是表现的障碍物;对于一个作家,格律便成了表现的利器……因为世上只有节奏比较简单的散文,决不能有没有节奏的诗”。作为这个观点,可以说是完全复古的。

自然,对于重视“戴着镣铐跳舞”的闻一多,也不会放过古诗中“另一半镣铐”——文字的方匣结构。他解释说:“我们的文字是象形的,我们中国人鉴赏文艺的时间,至少有一半的印象是要靠眼睛来传达的。原来文学本是占时间又占空间的一种艺术。既然占了空间,却又不能在视觉上引起一种具体的印象——这是欧洲文字的一个遗憾。我们的文字有了引起这种印象的可能,如果我们不去利用它,真是可惜了……”这仍旧是他复古思想的某种遗留。然而,仅仅一句“可惜了”,是否真正代表建筑美的成立?这是我本文将要质疑的。事实上,当代很多诗人将诗歌构型越来越自由,似乎完全没受到所谓“建筑美”的约束。

譬如我过往做现代诗,也是随性而作,基本不考虑音律(音乐美)与诗体构型(建筑美)的问题。这倒并非我不了解音乐性对诗歌的重要性,或者不了解闻老的三美理论,而是我的诗歌侧重表现主义,重在表达方式的创新与意象象征性的深层次挖掘;并且我受西方“即兴创作论”的影响至深,这是美国作家杰克.克鲁亚克提出“自发写作”这一独树一帜的文学主张,之后被“跨掉的一代”认可和继承的一种全新的创作观念(有兴趣者可以百度)。在这种观念下创作诗歌,就要求全身心感受与接收来自心底真我的呐喊与呼唤,将之形成文字,一气呵成,所以几乎没多余的精力去考虑文字形式或音律之类繁杂。这也是我忽略两者的重要原因。

然而,我知道这并不能成为最终的借口,因为诗歌是可以修改的。事实上,我相信也很少诗人在初创时能将诗歌同时做到意象构建,词汇表达的绘画性,诗意的全然释放,以及文字形式的绝对工整和音律之完全押韵,即便做近体诗,大多诗词人也需要工具书或软件的帮助。当然或许也有诗人会宣称:“我就能做到!”那我想请问,您是怎么做到的,是将文字创作一字一句地小心前行,如同压路机一般缓慢地将文字压填平整么?那么,显然这就破坏了您捕捉心灵呐喊的最佳时机。“自发写作”理论有两条基本原则:其一,在高度亢奋的情感驱使下以快速的写作来捕捉头脑中转瞬即逝的意象。其二,避开写作过程中大脑的任何分析判断,以免阻断思维自由流动,无法完整真实地表达,同时反对一切形式的作品修改。这可说是种前所未见的高度自由的创作活动。这当然是我对自己诗歌创作的要求。但我相信,如将现代诗诗歌创作玩成一块又一块需要检查,验证,和重复调试的拼图游戏,那么和填词就没什么区别了。幸而,诗歌是可以修改的,所以很多“附加性能”可以添加上去。而这些附加性能,本质上说,仍旧是某种崇古心理影响下的偏爱与选择。至于那种规范古诗之美的要素,运用到现代诗是否仍然见效或“见美”,其实并没有多少实际的考证。

近期,其实也是无意之举,我在观察自己刚写好的诗歌《如一只青蝗》时想到,既然最后一段已经有所“建筑美”,而且别的段落也基本符合建筑美条件,那么干脆将之“绝对化”,于是将整首诗可以改造成统一的“建筑美”风格。这自然一方面让诗歌文字结构变得统一和好看,另一方面我也想看下“建筑美”究竟对诗意表现有多大作用,结果却令我有些失望。试读如下——《如一只青蝗》:

1《如一只青蝗》原稿

是一朵花的柔情改变了我

在那个花开无数的夏夜

我问花,你可知我是位肆虐田野的魔君

虐你如飓风卷蝶,巨涛戏帆

我拥有的战队,何止千万,

他们个个是杀人不眨眼的暴徒

能将你的村落与族人屠杀殆尽

花儿随风而舞,似不闻我之薄嚣

她轻轻地朝太阳行礼,朝夏雨之夜娇媚低头

我问花,如果我们在一起,

你可愿忍受被摧残的命运,

再无天日将你照耀,再无雨露将你滋润

我暴虐的个性如这草原人喝的烈酒

会将你烧成枯朽腐败的黄脸婆

花儿指着天上的星辰对我说,

夜会到来,那时战争会停歇,

晚风吹熄你征战和屠戮的疲惫

再不朽的将领也要回归温柔之乡

在梦中忏悔自己的渺小直到落下泪来

我如一只青蝗

一生对着看不见的敌人斗武逞凶

我杀戮半辈子

唯一不见爱情之花对我柔肠以诉

我的暗无天日

只因前世今生之仇恨遮蔽了无明

我愿来世成花

用柔情与爱去感化世间青蝗之人

2020.9.11

1《如一只青蝗》修改稿

是一朵花的柔情改变我

在那个花开无数的夏夜

我问花,汝可知

我是位肆虐田野的魔君

如飓风卷蝶,巨涛戏帆

我拥有的战队何止千万

都乃杀人不眨眼的暴徒

能将汝之族人屠杀殆尽

花儿呀随风而舞

似不闻我之薄嚣

她轻轻朝阳行礼

朝夏雨娇媚低头

我问花,若我们在一起

汝可愿忍被摧残之命运——

再无天日将汝明丽照耀

再无雨露将汝沐浴滋润

我之暴虐如这草原烈酒

将汝烧成个枯朽黄脸婆

花儿遥指着天上星辰说

夜临之时战争亦会停歇

晚风吹熄你征战的疲惫

不朽如汝也要回归柔乡

梦中忏悔直至落下泪来

我如一只青蝗啊

对隐形的敌人斗武逞凶

我杀戮了半辈子

独不见情花衷肠以柔诉

我为何暗无天日

只因仇恨曾遮蔽去无明

我愿来世亦成花

用爱感化世间青蝗之人

2020.9.11

我不知读者有何感官,至少我对修改版是不满意的。我们且不论诗歌好坏,只探讨诗歌从感官印象上的前后变化。

第一,失去了原诗的表现张力。

“青蝗”先前的张狂与之后的忏悔,本来两种口吻或心境的矛盾冲突才是该诗表现主义之精髓,反差越大,情感张力也就越大,结果似乎两种情感应文字结构形式的变化,变得更趋内敛和庄重,甚至趋向类同,难以区分。也就是说,文字形式实现建筑美后,因为失去长短句的句式变化,读来节奏感相对一致,以至于情感被中和了。

第二,画面的跳跃性减弱,文字表现上也呆板起来。

尽管诗歌画面性的大小或强弱并不是由文字篇幅决定的,但因为语句被刻意浓缩后,使得有些修饰词汇强行被变形或替换,失去很多内涵,而这对于事物的表现是至关重要的。譬如:“虐你如飓风卷蝶,巨涛戏帆”一句改成了“如飓风卷蝶,巨涛戏帆”,尽管只少了“虐你”二字,表现力却要差许多,而且不加上这二字,原本“谓宾补”结构直接变成由上句主语“魔君”承接,成了主语的修饰,事实上句意都完全改变了。可要将“如”字该成“能”字,或许句意是相对保全了,可气势却下降许多。再者,“能将你的村落与族人屠杀殆尽”改成“能将汝之族人屠杀殆尽”,减少了“村落”一词,看似没多大影响,实际是将前句的内涵缩小了,因为族人只是指整个草原上“花类”的族群,而村落,可以指该草原上与“花儿”有生态关系的整个生物系统。以上仅举这两例,相信读者可以感受到刻意建筑美后,有些诗句内涵(或外延)的改变是很大的。自然,因为文字的浓缩,内涵一般是缩小的,语句的表现力也就呆板了。

那么问题来了,按照闻一多的说法,文字应该尽可能以建筑美为标准,自然就是将文字尽量整齐化,方块化。当然也不是要像我这样做到“绝对”,所谓“节的匀称和句的均齐”,说白了,就是做到相对矩阵形即可。然而,一般而言,不是说诗歌文字符合建筑美是好事么?可从这首诗歌的改造中我没看出来。

我想,是否这只是个别特例,为此我又找了两篇过去诗歌进行了“实验”。试读如下:

2《土拨鼠原版

我不该身处聚光灯下,

那不是我的生活,更不是我的追求

土拨鼠就该老老实实待在洞里

阳光会灼伤他的皮肤,爪子,以及狭小的眼睛

自从那天菩提树挂下隐士的心

神州大地就多了一位圣人

那位土拨鼠一样的圣人整天翻整土地

在暗无天日的密室寻宝

我想,我不该出席任何活动,

不该接触人,甚至不该张开眼睛

因为我的眼睛太过狭长

能看清一切罅隙中的阴暗与腐败

可一点点强光,就能令我失明

我心爱的土拨鼠呀

你注定与黑暗为伍,即便你渴望光明

我心爱的圣人之心

你注定智慧而卓越,可你乘风般虚无

总与土拨鼠拨开的土地格格不入

2020.9.6

2《土拨鼠修改版

我不该身处聚光灯下

那既非生活更非追求

土拨鼠就该老实入洞

阳光会灼伤他的皮肤,

爪子,以及狭小眼睛

自从菩提树挂下仁心

神州大地就一位圣人

土拨鼠圣人老在翻土

在黑暗的密室中寻宝

我不该出席任何活动,

不该接触人甚至张眼

因我的眼睛太过狭长

能看清一切罅隙之阴

稍许强光就我令失明

我那心爱的土拨鼠呀

你注定要与黑暗为伍,

即便你恁般渴望光明

我心爱的圣人之心哇

你注定是智慧而卓越,

可你总是乘风般虚无

与扒开的土格格不入

2020.9.11

3我为何笑苍生原版

我为何笑苍生?

浮世梦景都看不清

却留恋雅苑墨香的声色

你却问我为何笑苍生?

那些躞蹀于伤感的情路,

却执逐名利之五蕴彩云间

从不回眸见望悲生哀影的蝼蚁

你们问我为何笑苍生?

我压抑情感,并非她没有价值,

而是她太宏阔,她的力量也太过雄壮

稍加用力,她便释放整个宇宙的暴力

湮卷尘世,如洪灾戕害若有良知的生灵

我笑苍生,笑你们的情感太过脆弱,

笑你们不知进取,只在温柔乡中病弱己躯,

笑你们并不自知的无明,笑荒草上戏耍的蚱蜢,青蝗,

笑那跛脚的舞者非要在舞台中央旋转和伤害他的脚趾,

笑不懂装懂的门外汉插秧却拔苗欺世

笑一切可笑,笑一切非可笑!

我笑苍生,包括我自己,非要玩味无趣的游戏,

和一帮素不相识的游客,争个你死我活

空淡,未知,冷漠的冥堂上,

不知所畏的群星,妄图用冷辉去戏耍太阳。

2017/10/6于天都城家中

3《我为何笑苍生修改版

我为何笑苍生?

浮世梦景都难见

却留恋墨香声色

你却问我为何笑苍生?

那些躞蹀于伤感情路

却执逐名利之五彩云

从不回眸悲生的蝼蚁

你们问我为何笑苍生?

我压抑情感非无所求

只因她太宏阔而强力

稍不控便释力于环宇

湮卷尘世如巨洪戕灵

我笑苍生,笑汝情感之脆微

笑汝沉迷温柔乡中病弱躯体

笑汝不知进取亦无无明浅薄

笑荒草上戏耍的蚱蜢,青蝗

笑那跛舞者拼命旋舞而伤趾

笑那门外汉插秧却拔苗欺世

笑世间一切可笑,

笑一切之非可笑!

我笑苍生啊,亦笑荒嬉如我

非要玩味这无趣的人间游戏

和素不相识的游客争死觅活

在空淡,未知,冷漠冥堂上,

群星妄图用冷辉去戏耍太阳。

2020.9.11

我发现,第二首《土拨鼠》被改造后,还勉强能接受。或许因为该诗意象构造相对简单些,而且整体言是集中的。甚至原本文字段落,本来就具有一定的回咏关系,所以“心情”上是属于那类“平行的变化”,长短句的抑扬效果就不明显了。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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