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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崇年和祝勇:同名不同味的《故宫六百年》

2020-10-14

作者:赵婷

  今年,紫禁城整整600岁了。

  600年前的明永乐十八年(1420年)十一月初四,朱棣在北京皇宫奉天殿(今太和殿)举行盛典,宣告天下:北京宫殿“今已告成”。次年正月初一,他在奉天殿再次举行盛典,宣告北京皇宫正式启用,同时接受百官群臣、藩属使臣的新年拜贺。

  新近,两本“同名同姓”的《故宫六百年》先后出版,它们的作者都是我们所熟悉的——一位是在《百家讲坛》讲过“大故宫”的阎崇年,一位是以故宫美文扬名天下的祝勇。

  两本名字、主题都一样的书,写出了怎样不同的味道?作为多年书写故宫的老作者,他们的新作又写出了什么新意?

  阎崇年:结缘七十载 进宫千余回

  “我跟故宫结缘得有七十年了。”今年86岁的阎崇年带着我们熟悉的笑容,说去过故宫1000多次。

  阎崇年中学时就读于北京第六中学,就在长安街边上的清代升平署旧址,与故宫一街之隔。当年,吃过晚饭,同学们常常一块儿沿故宫红墙外散步,甚至曾在天安门广场上体育课。

  在把清史作为自己的研究方向之后,阎崇年的故宫之行就增添了学术情结和研究旨趣。在长达二十年的时间里,他一头扎进浩如烟海的史料中,先是系统地捋清楚明清两朝实录、李朝实录,又读了大量的文献、档案,完成了对清史知识的“原始积累”。那些年,他对故宫更熟悉的就是院里的明清档案部,早晨起来带上一个窝头,中午管工作人员要点白开水对付一下,资料一查就是一天。

  “改革开放以后,我陆续见证和参与了故宫学术研究的许多重要节点,比如中国紫禁城学会成立,《紫禁城》杂志创刊,《故宫学刊》复刊,故宫出版社成立,《故宫志》和《故宫辞典》编纂出版等,结交了一批故宫学的著名专家和青年俊彦。”2000年开始,阎崇年集中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着手读故宫、写故宫、讲故宫。

  阎崇年不仅是考据派,还是行动派。坤宁宫煮肉的大锅,多大、多深?他拿皮尺量过。为什么雍正由乾清宫搬到养心殿了,从出家门到办公室的门距离多少?他也用尺子量过。乾隆最爱的“三希堂”究竟有多大?他还是用尺子寻找答案。

  一位86岁的老者,已经完成过70万字的《大故宫》,还能写出什么新意吗?

  《大故宫》是横向的,以空间为经线,以故宫建筑为场景,时空交叉,讲述故宫六百年的风云传奇;而《故宫六百年》则是纵向的,依时间之序,从故宫之源、迁都北京,讲到从宫到院、故宫新生,在建筑、藏品、人物三者的互动、演绎间,更着重于讲述人的故事,不止于六百年间这血色宫殿的24位主人,更从将相嫔妃到太监宫女,从文化精英到外域使臣,从宫廷建筑的设计者建造者,到藏品的制造者、欣赏者……正如他在书中写的:“而我最关注的,是六百年来,那些跟故宫相关联的人,人的命运,人的奋斗,人的喜怒哀乐。”

  在接受《北京晚报》专访时,阎老给《故宫六百年》内容总结了一个字:正——

  第一,正说历史。作为一个历史学工作者,不能戏说,只能正说。言必有据,所有重要的话都注出处。

  第二,正说故事。这里面选了大约一千个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有根据,都有记载,没有一个是我编的。

  第三,正说道理。一本书光有道理没有故事,不好看;光有故事没有道理,不深刻。我讲了很多故事,基本上每一讲最后都抽出一些带有经验性的、总结性的、规律性的道理。

  曾经在阎老家中看到他许多资料、书籍中都夹着小条、做着批注,自己的作品也一再修订,典型传统学人的“较劲”做派。我与阎老的结识,也缘自于对紫禁城御膳房一副对联中一个字的讨论。《故宫六百年》全书超过50万字,阎老用两年时间,十易其稿。其中,有相当一部分精力花费在考证上。

  据悉,《大故宫》的修订版近日也将由故宫出版社全新推出,书中图片做了大量更新。居家避疫的几个月,老爷子又写出了《故宫疑案》,最近已经出版。

  祝勇:以空间带时间的回望与重温

  去年,祝勇给《北京日报》阅读版写过一篇文章,标题是“在故宫书写整个世界”。

  此次,祝勇不想沉重,想轻灵,想自由,像从故宫的天际线上划过的飞鸟,他决定采用以空间带时间的结构书写《故宫六百年》,自午门入,神武门出,让时间的碎片,依附在不同的空间上,衔接成一幅比较完整的历史拼图。

  祝勇作品的标签是故宫美文。从最初的《故宫里的风花雪月》,到后来的《故宫的隐秘角落》《在故宫寻找苏东坡》《远路去中国》《最后的皇朝》,以及近年的新作《故宫的古物之美》,美是最闪亮,也最易感知的特点。《故宫六百年》依然。他写中轴线:“太庙代表时间的传递,社稷坛代表空间的绵延,‘左祖右社’的布局,将无限的皇权收纳在礼制的约束中,又将中轴线上纵向的宫殿接力纳入一个横向的、无限深远的时空体系中去。”他写文渊阁:“一座绿色宫殿,在紫禁城由黄色琉璃和朱红门墙组成的吉祥色彩中拔地而起,像一只有着碧绿羽毛的凤凰,栖落在遍地盛开的黄花中。它以冷色为主的油漆彩画显得尤其特立独行,显示出藏书楼静穆深邃的精神品质。”他看层层叠叠的斗拱,正像是“木头上开出的花”。甚至,在他笔下,常常被我们视而不见的内金水河都是鲜活而有生命力的,“仍然有它的生命律动,仍然以一种秘而不宣的方式,介入我们的生活。”

  然而,祝勇文字的美是实的,不虚不浮,构建于密集的知识点之上。紫禁城外朝建筑布局多用奇数,比如“三朝五门”,内廷建筑多用偶数,比如乾、坤二宫以及东西六宫。“两袖清风”这个成语,说的是“土木堡之变”后守住了北京城的于谦(不是说相声的)。“宫”与“殿”始终有着各自独立的意思,紫禁城外朝(前朝)建筑多以殿相称,而内廷(皇宫)则基本上以宫相称。皇后,其实就是皇帝后面的那个女人。紫禁城历史上的第一场火灾,距离它的建成仅仅过去了97天,而且还被准确预测了。乾清宫是一座迷宫,两层复式结构,分成许多隔阂间,有27张床,皇帝每晚会选择一张……大大小小的知识点,有正襟危坐型的,也有犄角旮旯里的,有让人豁然开朗的,也有读之忍俊不禁的,潜伏在《故宫六百年》的字里行间,不经意间就给你上了一课。

  祝勇的文字又是活的,充满跳脱不羁、天马行空的跨界联想。在他眼中,“午门更像一道幕布,一道巨大的天幕,自高空垂落下来,可放电影,把宫殿中演过的历史大戏,再投射到午门红色墩台上。”大太监王振导致“土木堡之变”明英宗被瓦剌掳走后,群臣在午门早朝时群殴平日助振作恶的锦衣卫指挥马顺,将其当场打死,吓得“代理皇帝”朱祁钰拔腿就往宫里跑,群臣跟在后面跑,为的是去捉王振的另外两个心腹。这奇葩的一幕被祝勇称为最早的“故宫跑”。他写故宫写历史,笔端和思绪却不时滑向天文、地理,掠过美学、哲学、政治学……“在色彩学中,红色与青色互为补色。正是紫禁城的红,突出了天空的青蓝。”“御花园和慈宁宫花园是端庄秀丽的正楷,建福宫花园和宁寿宫花园则是行云流水的草书。”

  与一般的书写者、研究者不同,作为“宫里人”,祝勇对紫禁城的情感兼具着敬畏与亲密。他说:“进入故宫后,我和我写作的性质都发生了变化。”他不再是旁观者,不再只是观察者,渐渐从宫殿内部感知寒来暑往,体会这个世界的万千变化,对故宫的表达,也由外在的观看转向内在的省察。于是,他写建筑、写历史,写那些原本只活在史书里的人,都有着细腻而沉郁、复杂而真切的情感,小处生动,大处磅礴。他写弘治皇帝与当年在万贵妃的魔爪下保护他、抚养他的太监怀恩重逢:“弘治好想再牵他的手,走过那寂寥空阔的宫殿。”他写孝惠太后,二十岁芳华就因顺治早逝而成了无夫无子的“孤寡老人”,康熙几十年如一日地侍之如亲生母亲:“或许,这份母子亲情,是对她人生缺憾的一种补偿,是除了花园里那一缕春色之外,她在这寂寞深宫里能够得到的有限的温暖。对于康熙,又何尝不是如此?”故宫六百年,不只是静止的建筑、已逝的岁月。

  阎崇年说:“故宫所体现的哲学,就是创新的哲学;故宫所体现的精神,就是创新的精神。”

  祝勇说:“中国古代建筑,不是一次性完成的,也不会成为一个死的标本,而是一个不断生长、新陈代谢的生命体。”

  他们都在努力以新鲜的方式书写故宫——耄耋老人阎崇年今年开始尝试制作音频课,前不久还“触网”献上了一场个人直播秀,与网友互动三个小时。《故宫六百年》即应“喜马拉雅”之邀约,分作100讲,文稿由华文出版社出版;更通俗易懂的音频播出稿《大故宫六百年风云史》则由青岛出版社出版。作为故宫博物院影视研究所所长,祝勇近年的新作包括引起热议的综艺节目《上新了·故宫》(总编剧)。

  “我们的文明,就是在永恒的接力中,层层递进,生生不息。”(赵婷)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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