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同:如月清凉一碗茶
在虎跑大慈山麓的青青翠竹之中,矗立着一座令人敬仰的舍利塔,这就是杭州市市级文物保护单位的弘一法师纪念塔。弘一法师,俗名李叔同,是近代史上才气横溢的艺术家,一代名僧,于诗、词、书、画、篆刻、音乐、美术、戏剧造诣皆深,对中国茶和传统茶文化也有深刻的领悟。说来也巧,李叔同十八岁时,由生母做主与俞氏成婚。俞氏乃天津芥园俞家茶庄老板的宝贝女儿。
1902年李叔同二十三岁时,由上海赴杭州乡试,在杭州住了一个月光景。这是他第一次到杭州。这期间,他常去涌金门外茶馆喝茶。
1912年8月,李叔同从日本留学回来不久,应浙江两级师范学堂经亨颐校长之聘,来校教授图画、音乐。这次到杭州后一住就近十年。他的住处在钱塘门内,离西湖很近,常常独自一人到靠近西湖边的一个名叫景春园的小茶馆楼上去吃茶。当时的钱塘门还有城墙,平时西湖边非常幽静,游人不多,他找了一个僻静坐位,边饮茶,边凭栏观赏西湖风景。闲暇时还坐船去湖心亭吃茶。一次,他约了夏丏尊师友去湖心亭,吃茶中夏丏尊师感慨地说:“像我们这种人,出家做和尚倒是很好的。”后来李叔同真的就循入了空门。那是1918年,李叔同三十九岁,在虎跑寺出家。在此后的二十多年僧侣生涯中,他对茶依旧留恋,情有独钟。
虽然说,由于夏丏尊一句无心的话,直接导致了李叔同出家,但他的高足丰子恺对先生的出家又有着自己极为独特的理解,他是这样说的——
我认为他的出家是当然的。我以为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层:一是物质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灵魂生活。物质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学术文艺。灵魂生活就是宗教。“人生”就是这样的一个三层楼。懒得(或无力)走楼梯的,就住在第一层,即把物质生活弄得很好,锦衣玉食,尊荣富贵,孝子慈孙,这样就满足了。这也是一种人生观。抱这样的人生观的人,在世间占大多数。其次,高兴(或有力)走楼梯的,就爬上二层楼去玩玩,或者久居在里头。这就是专心学术文艺的人。他们把全力贡献于学问的研究,把全心寄托于文艺的创作和欣赏。这样的人,在世间也很多,即所谓“知识分子”“学者”“艺术家”。还有一种人,“人生欲”很强,脚力很大,对二层楼还不满足,就再走楼梯,爬上三层楼去。这就是宗教徒了。
出家之后不久,得知挚友夏丏尊的父亲仙逝,李叔同写了一封信,为其设计了为其父送终的方式,特别指出:“由尊处命茶房一人布置伺候一切……灵前亦须上茶上供及香烛。”
也许正因为弘一法师对于茶的喜爱,1928年冬,已臻知天命之年的弘一法师由浙入闽,开始了他后半生与福建“佛”、“茶”攸关的不解之缘一众所周知,福建是茶的原乡。
叶青眼《纪弘一大师于温陵养老院胜缘》和张子华茶文有这样的记述:弘一法师移锡闽南。到温陵养老院凡三次。第一次为乙亥年。住华珍室一二号房,吩咐晨午二餐,蔬菜不得逾两味。来客相访,为先通知,期间一十五天。对老人开示,只取日常琐事,如汲水、破柴、烹、烧汤、扫地、洗衣、拂拭几案、浇水种花等操作,谓自己出家以来,皆躬自为之。
李叔同晚年许多时间是在福建度过的。福建,茶山遍地,茶园景色宜人,他对这里生活的环境一往情深。与挚友往来时,多互赠茶叶。他曾委托觉彻师给性愿老法师送去书联和安溪茶数盒,性愿也回赠上等好茶。回信时非常感激地说:“承赐佳茗,至感。”他也给丰德律师送过永春佛手包种茶等。茶成了他联系友人和表示友谊的重要媒介。
另据谢清整理提问之《昙昕(广义)法师谈弘一大师》追思:在泉州时,曾有过这么一件事:有一次,弘一大师告诉我:“我这几天在想,如果我能喝喝雪峰茶,那我就很好了。”雪峰茶是指南安杨梅山雪峰寺所出的茶。他说完之后,就问我:“你有吗?”。我说有一点点。他很少向人要东西的,有时人家送东西给他,他也不要。我去把茶叶取来,他泡了茶,喝了一口,大赞:“呵!很好!很好!这茶一喝入口身心就进入一种很清静的境界,这茶的功用真好。”稍顿,他又说:“但不能常喝!”他说:“这茶对过午不食的人不大合适,因茶对消化很有帮助,多吃不得!”
回顾李叔同少年时茶缘津沽,中年遁隐于西子湖畔虎跑定慧寺,晚年在不二祠温陵养老院圆寂。其行脚踪迹所及处,如浙江杭州、衢州、温州、普陀、宁波、上虞、镇海,江西庐山,福建南安、厦门、永春、泉州、惠安,甚至东瀛扶桑等地,无不与茶茗渊源甚深。
在他自感不久就要谢世的1942年10月,在泉州温陵养老院给他的弟子刘质平的最后一封信中写道:“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尔亡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这是他对自己平淡一生的总结。“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或许是他从饮茶之中得到的体会。茶的平淡、朴实,也许就是他从中体味和执著追求的人生哲理和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