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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与家乡有关的人情往来,要比屏幕上的塑料情感、虚构情节动人得多

2020-10-25

年少时候排斥人情往来,讨厌峨冠礼服贺吊往还。放假了,恨不得跑远远的,越过高山越过平原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哪儿没有熟人去哪儿,哪儿陌生去哪儿。一想到可以出游,可以远离工作、家务、婆婆妈妈、催婚催娃八卦情感打探收入,顿时脚底生风,心头敞亮。平时不能活成大观园里的宝哥哥林妹妹,在假期时变身飞到忘忧岛上的彼得·潘也不错。

人年纪渐长,对很多事情的理解悄悄发生着变化。某年假期,在异乡的巴士上,透过车窗,忽然被街道上餐厅门口的一个场景所吸引,应该是一场即将开始的家族聚会。人们正在餐厅门口边寒暄边鱼贯而入,长辈打量着比自己还高的小辈,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啥,看那位长辈脸上的笑容,无非是“长这么高了”“胖了”……不知为啥忽然被击中,记得每年此刻的亲戚聚会上,舅妈见我都要说“胖了”,每次她这么说的时候,表妹就会抢白她,“别一见人就说人家胖了!”

家门口的池塘 作者表妹安云绘

多年以后,自己也成了长辈。看到侄子、侄女年年长节节高,一年一个样,内心也暗暗吃惊,情不自禁说一句“这么高(大)了”。其实这几个字背后还有好多感慨,无从说起……毕竟现代社会,荧幕上的男神、女神借助科技的力量,20年前的面孔身材与现在区别不大,同龄人日日相见也看不出太大变化,只有从孩子身上,才窥视到时间这个魔法师那令人瞠目的能量。这时才理解我舅妈说我“胖了”背后那些潜台词:她可能想说起多年前我还瘦得像根麻秆,而她还年轻时的很多往事。可匆匆相聚三言两语又说不完,就只好在聚会结束的时候追上来,塞给我一堆家乡的土产。

我知道,这些土产里一定会有豆油。这不仅仅是礼尚往来的礼物,其间更凝结着一段回忆:我年少时每年暑假在舅舅家度过,舅妈娘家开油坊。有一年暑假,油坊里雇的帮工辞职了,舅妈回娘家顶工,忙得头打脚后跟,姥姥遣我和表妹去油坊帮忙。我俩临危受命,时间紧任务重,竟然在短短几周学会了做饭、炒菜、熬粥、榨油,还知道了刚刚榨完油热乎乎的豆饼味道不错。所有人都夸我俩能干,缓解了油坊的燃眉之急,我俩也第一次体验到了劳动的欢欣、付出的快乐,最重要的是被委以重任的存在感和自豪感。

家门口的石榴树 安云摄

说到礼物,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我妈每年中秋就开始织毛衣,赶过年会给舅妈家一人一件新毛衣。这与其说是新年礼物,不如说这一针一线里凝结的是我妈对我舅妈的感谢,谢谢她常年对姥爷、姥姥的照顾。去年中秋节,舅妈寄来一个包裹,是她手织的毛线垫子,我惊讶于这些色彩斑斓的垫子好美,就把它们铺在飘窗上,挂在墙壁上,我妈认出来这竟然是几十年前的那些毛衣拆成线织的。让我妈感慨的是这编织里丝丝缕缕的情感和牵挂,让我爱不释手的是它里面饱含的人情往来之美。

与其说我思念家乡,不如说我眷恋家乡的人和事。家乡不仅仅是根,是回忆,还有我们彼此见证的成长。尽管,这些年来,姥姥乃至舅舅陆续过世,可我还是很想回乡,除了看望舅妈,我最想见一起长大的表妹。我好想跟她说说我们自由自在的童年:我们第一次知道怎么花钱——去县城新开的百货大楼买了一枚金币巧克力,一人一小块吃半天;我还想跟她一起回忆我们疯狂的少年时代:中秋节逃过家庭聚会,跑到大街上吃烤鱼喝啤酒,不为吃喝,就心里暗搓搓地盼望能惹点儿事生点非,期盼有男孩子们来找我们搭讪,最好为我们打起来。那会儿,我俩发现自己已经飞速掠过被男孩子打的年龄,到了男孩为我们而打架的年龄。这两个阶段离得这么近,这么令人不知所措又隐隐自得。而这种不约而同生发的隐秘欲望,也只有同龄人才会心照不宣。

我还想跟表妹回忆我们各自成家以后的那些见缝插针的聚会——我回老家,她陪我去吃多年前那家店里的烤鱼;她来省城的话,我带她去新开的鱼庄吃椒麻鱼,即便啥也不说,光看对方被麻得“嘴像被鞋底子抽了似的”,我俩都会开心不已。只有吃点啥,唤醒共同的味蕾记忆,这个见面的仪式才算是圆满了,她不虚此行,我也略感欣慰。

参加家宴是温暖的 安云摄

有一年,她带了老公、孩子来。我带他们去吃鱼,吃着吃着就出事了,小娃娃被鱼刺卡住了,虽然有惊无险,却把我俩都吓得不轻。听着妹夫的埋怨,我和表妹相对苦笑。那一刻,我俩都明白有什么东西改变了,生活里接踵而来的责任和羁绊,使得彼此都有了太多意想不到的忌惮,再也回不到那个狂放不羁的阶段了。

如今,从前那个讨厌应酬的我,变得莫名喜欢回乡,期盼亲朋好友聚会,见见那些有共同回忆的人们,聊聊各自的经历和故事。体验人与人之间的互动往来,感受亲人之间的爱与牵挂,目睹和见证时光带来的变化,要比看任何屏幕上的塑料情感、虚构情节动人得多。就像一首歌里唱的,“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我曾经拥有着一切,转眼都飘散如烟,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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