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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展|呦呦鹿鸣,读美术教育家朱怀新笔下永恒的况味

2020-10-26

“我一生从事美术教育,其实,我只是教授构造‘美’的‘技术’而已。因为,‘美’是主观的,心灵感受到的美才会看得到自然世界的美。有美的心灵再以绘画的技巧才能创造艺术世界的美。”上海老艺术家朱怀新(1918-2014)曾说。

这些天在上海中华艺术宫举行(至10月31日)的“平畴良苗——朱怀新艺术作品展”以150余件作品讲述了这位老一辈美术教育家的艺术与心路,这些作品全部来自朱怀新家属的捐赠,包含其生平创作的油画、素描、速写、国画及生平文献。

1983年10月朱怀新在雁荡山写生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朱怀新先生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油画《呦呦鹿鸣》不仅是“平畴良苗——朱怀新艺术作品展”的最后一幅,也寓意了她的人生。作为几乎与世纪同龄的老艺术家、老画家,她最喜欢的称谓却是教师,她一再说:“我,只是一个教师,一个教美和美术的教师。”

朱怀新《呦呦鹿鸣》1980年代

一批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素描手稿拉开了展览的第一篇章。尽管纸张发黄,甚至残破,但嘉陵江畔的洗衣妇女、岸边茅屋、劳作农夫和缠足老妪,依然透露着鲜活的生命。20世纪早期,是什么土壤孕育了一位少女的美术志向?

画家自述:1939年,老农妇在山坡坐着,她看到我画的速写不住地笑,她不懂画是什么?为什么要画?不住地笑!我请她再坐一会,我再画一张头像,她不懂,只是笑!笑笑笑!直到我画完她还在笑笑笑……心底纯朴善良、伟大、坦然的老农妇,笑是她的本性,和柏溪的自然美一样的纯洁永恒。粗劣的纸张已经破碎,但我保留这老川妇的笑,70年了,我永远记恋着柏溪人自然永恒的微笑!" style="width:600px;" src="https://imagecloud.thepaper.cn/thepaper/image/95/222/787.JPG" />

朱怀新《老妇头像》速写 1940年

画家自述:1939年,老农妇在山坡坐着,她看到我画的速写不住地笑,她不懂画是什么?为什么要画?不住地笑!我请她再坐一会,我再画一张头像,她不懂,只是笑!笑笑笑!直到我画完她还在笑笑笑……心底纯朴善良、伟大、坦然的老农妇,笑是她的本性,和柏溪的自然美一样的纯洁永恒。粗劣的纸张已经破碎,但我保留这老川妇的笑,70年了,我永远记恋着柏溪人自然永恒的微笑!

朱怀新《农村》速写(局部) 1939年

朱怀新速写

朱怀新,原籍上海松江,1918年生于江苏徐州一个铁路高级工程师家庭。虽是小康之家,但时局动荡,童年和少年的怀新跟随父母辗转为生。早年的教育,在无意中激发了她的美术天性,一种自发的对自然的模拟和写生,不仅安慰了心灵,更令她体验到将自然化为艺术的乐趣。

在朱怀新出生时,父亲便以陶渊明诗句“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为她取名(展览名“平畴良苗”的出处),这个良好寓意也开启了少女的艺术道路。幸运的朱怀新遇到了中国第一代艺术大师们,她先后在杭州国立艺专、国立中央大学艺术系专业学习绘画,师从颜文樑、林风眠、吴大羽、徐悲鸿、吕斯百等。

朱怀新速写

朱怀新《上海外滩的早晨》1959年

家教与师承,使朱怀新的画笔常怀质朴,她总是将目光投向普罗大众和日常百态。她笔下有弄堂中的绿化工人,有街心公园的四季风貌,有黄浦江边游玩的幼师与孩童,也有花卉和食物。策展人武秦瑞说:“这些最平常的街景里蕴藏着永恒的况味。那是无论什么年代里,永不会消灭的普通人生活的气味。”退休后的朱怀新更加领悟吴大羽先生的话:“画画,是不需要眼睛的。”

上世纪40年代初,朱怀新自中央大学毕业后,受聘青木关中大附中从教,新中国后入上海美专、上海行知艺术学校、第一师范学校任美术教师。展览中,有两幅应为上海知名画家夏葆元、魏景山的《朱怀新素描》,画面中的朱先生亦师亦母。经过“文革”年代的大量毁画,当夏葆元在展览上看到师母收藏的40多年前的素描习作,感慨不已。

《朱怀新素描》,左图为画家夏葆元作,右图应为画家魏景山作。二人是俞云阶、朱怀新夫妇的学生。

大约在七十年代,上海出现了一场“素描运动”,作为一个艺术群体他们形成了既有别于“学院派”又迥异于“工农兵素描”的风格,这一风格也被称为“上海式素描”。“素描运动”的参与者包括夏葆元、陈逸飞、魏景山、邱瑞敏、查政、许明耀、黄英浩、赖礼庠、陈丹青……魏景山的老师之一就是朱怀新的丈夫俞云阶。

写朱怀新的生平离不开她的丈夫俞云阶(1918-1992)

,这位上海重要的油画家、美术教育家毕业于苏州美术专科学校和中央大学艺术系,是1956年上海参加马克西莫夫油画训练班的唯一人选。俞云阶培养了陈逸飞、邱瑞敏、魏景山、夏葆元、陈丹青等艺术家,朱怀新的门下也有刘文西、戴敦邦、吴永良、韩伍、陈希旦、谢春彦等一批学生。

俞云阶、朱怀新1990年代初在上海西郊公园

朱怀新《俞云阶作万体馆》铅笔素描 1970年代

“文革”时期,俞云阶一度被划为“极右”分子,遭遇种种不公。朱怀新凭一己之力挑起全家五口的生活,她不仅要直面家庭生活的厄运,还要缓解丈夫难以排遣的郁闷。朱怀新曾谈起九十年代在刘海粟老师家中看到的一副对联“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对联是刘老经历沧桑后的感悟,也是俞云阶朱怀新夫妇的写照。朱怀新深知,“落难”画家唯有一方画布可以解忧。于是,她在“人生为艺”的理想下,创作出许多花卉和自画像作品,寄托一份对美好单纯的向往。展览中,“花卉”“自画像”主题被集中呈现出来,读通了画家的人生,也就读懂了画中的自白。

朱怀新 《白玉兰》纸板油画 1960年

朱怀新《自画像》(局部)

朱怀新《自画像》1940年

展览最后部分还展出了朱怀新先生的国画创作。1970年代后期,动乱生活结束,一切回归正常,朱怀新也在晚年尝试了新的画种,她的国画题材多为各类花卉,一如其油画,笔触奔放,类似于泼彩手法。

朱怀新《水仙》国画 1978年

参观展览,正值国庆节刚过,艺术宫宽敞的展厅分外安静,甚至有些寂寥。然而,朱怀新先生谦逊虔诚,温柔而有力的画作却让身处其中的观众并不感到孤单。朱怀新家属选择将这批画作无偿捐赠的初衷,也是把艺术家的赤子之心与艺术遗产交还给喂养她的城市和故土。

徐悲鸿曾题写“勇猛精进”给弟子俞云阶,这四个字,相信也是朱怀新与那一辈艺术家、艺术教育家共有的信条。

(本文参考资料:《画画不需要眼睛·朱怀新》一书中俞力撰写的《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朱怀新的绘画人生》。)

延伸阅读

魂系织茧彩蝶飞,林涛风啸人未眠

文/朱怀新

一、初识林风眠先生

(1)20世纪30年代西子湖畔

我认识林风眠先生,是在1935年我考入林风眠先生为校长的前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那时的校址在西子湖畔,孤山脚下,我当时在预科(高中)学习。除了接受正规的课堂教学外。整个西湖(里、外西湖)的每个角落,几乎都是学生校外写生的天地。有一次我随高年级同学,来到西湖葛岭山下,一所幽美、恬静、林风眠先生居住的小院,记得室内挂着很多古典的图画,装饰着民间艺术品等等,艺术气氛非常浓厚。我深深记住的是:林先生院中,围绕草坪四周,满满地种植着各色的鸡冠花。在室内又见到林先生画了那么多幅浓艳、泼辣……鸡冠花的油画。这些普通、平凡的鸡冠花,在林先生的画里,朵朵花、片片叶,都捕捉住它们生长、变幻的气息,显得那么美丽又富有生命力。

1977年,朱怀新在林风眠家

(2)林先生的大壁画

学校紧靠西湖旁,在古色古香花格子窗的一间屋内,挂着林先生大幅的油画(也有水粉的)、壁画,记得内容有海洋、渔民等等。这些壁画仍然取材平凡的自然风景和普通人民。但表现手法和色彩,与所见鸡冠花绝然不同,是那么古朴、深沉、玄妙、有神秘朦胧诗样的美。

(3)艺专的图书馆

30年代,林先生在教学上,为学生设置了拥有大量古今中外的名画图籍,特别是有各种不同画风,不同流派画册的图书馆。不限制,也不分高低年级的学生,每晚夜自修时,都可供给学生借阅。图书馆设在学校音乐系楼上,圆形窗台伸出西湖湖面,同学们趁夜色朦胧,眺远处(市区)灯光闪闪,听湖上浆乐声款款,音乐系琴声回荡,艺术书籍的琼浆,点点滴滴渗入学生的心灵。通过30年代林先生的绘画,不同的表现方法和多方面的教学设施,体现了他的教育思想,使每个步入艺术殿堂的青年,首先接受的是宏观艺术世界的教育与启示。

二、看林风眠先生画画

林风眠先生平时多在家中画画,我有幸看到林先生画画,是在1977年初夏(大约)。当时上海中国画院与油画雕塑院未分开,名称“上海画院”时期,画院内部曾举办过“林风眠先生艺术示范讲学会”(题目忘了,大意如此)。 俞云阶是画院的画师,他告诉我这个消息,我早早去画院,坐在林先生身旁,我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林先生亲自边画边讲的情况。林先生作画前向大家微微一笑,接着望望纸面(宣纸)低头思索片刻。以手指悬空比比划划。马上胸有成竹的沾水、沾色、笔上沾了好几种颜色,迅速地落笔,是在宣纸上用国画、水粉画颜色,画的是大丽花,各色各姿的花朵画得很饱满、丰丽,然后画叶片,花瓶、背景,几乎是一气呵成,但在整体过程中,某些具体的部分,有时忽然停下笔来,在画过的地方反复重画,反复以色覆盖;有时是以深色覆盖淡色或者用淡色覆盖深色;有时改变形;有时改变色,神奇的手法,愈画愈妙,愈改愈显得丰润、厚实、多姿多彩。围着观看学习的人中有人提出:“林先生,怎么您再画过的地方,反复覆盖修改,画上却一点不污?反而更好看?”林先生问清意思后,肯定地说:“不会污,画画是个人感受,反映个人的思想感情,感到画面需要修改时,有目的地改,大胆地画(改下去),就是为了得到使画面更丰富、更生动的效果啊!”林先生善于发现美,善于运用多种多样手法表现美,大胆不墨守成规,形成了他个人独特的风格,在任何画展场合中,林先生的画都是“前无古人”之作。林先生的绘画风格,为绘画艺术开拓了更高更美的道路。

1977年,(左起)张权、俞云阶、林风眠、朱怀新在林风眠家(背景是赵无极的宗教画)。

三、最后的会晤和教言

我与林先生最后的会晤,聆听教言,是在林先生上海南昌路寓所。我曾去过两次,先一次是与俞云阶同去,另一次是与杭州艺专女高音歌唱家张权来上海时,我们三个人同去拜访林先生。林先生热情地接待我与云阶在他的卧室谈话,我们与张权同同去时,里室(卧室)已先有客人在内,我们与林先生在他画室里谈心。林先生这两间寓所,给人有着不同的感受,卧室内卧床别致地放在房中央,床的三个侧面几乎都堆积着书报画册,用书架安放着,民间小工艺品装饰其间,四壁有林先生自己的画、画具……林先生是一人独居,然而给人的感觉整洁、明亮、清新、别致,阳光通过浅色有鲜明对比色的图案和窗帘,洒在浅色的床罩上,一切都很简朴,犹如进入林先生的画幅里,享受到了安宁和谐。林先生的外室,有画桌、画具、来客的坐椅,最多的是书架,架上满是书籍,墙上、桌上整齐地堆放着林先生的画。壁炉上装饰着艺术的小瓶罐,墙四周还有木雕、砖雕、敦煌图片等等。林先生女儿的像挂在显眼处,一瓶白色散发着香气的大月季,依在林先生的坐椅旁……这天我们三人拜访林先生,似乎引起林先生不少过去的回忆,他很兴奋与欣喜,谈得很多,很有兴味。

难以忘怀的是林先生的教言,林先生指着墙上挂着两幅严肃、极为细致的古典的宗教画,告诉我:“这是杭州艺专赵无极同学早期临摹的油画,赵现在是画抽象画,但基本功学习时,是非常认真严肃的。”当林先生知道我与俞云阶在抗战期间考入前国立中央大学艺术系学习,师承徐悲鸿、吕斯百等先生,而毕业后俞云阶却工作于国立艺专(即前国立杭州艺专)时,他认为能多去几个艺术环境是好事,但多看些不同画派、不同画风的画,善于吸收他人之长,不狭隘、偏见,艺术才能有高境界。林先生微观具体地发现身边普通的美,宏观更新创造独特的画风,正是他胸怀博大,瞩目千里艺术的高境界。他兴奋地谈到他每晚作画到深夜,并把一堆堆自己拓裱的画给我们看……忽然林先生像发言小结似的说:“一个艺术家的一生,像蚕儿吐丝,结茧,然后自己咬破茧丝,美丽的彩蝶才能出茧自由飞翔。”说完他望着我们三人笑笑。林先生,我们永远记住,您是飞舞的彩蝶,您为人类创造美,您是斑斓的彩蝶,飞翔在近代美术的史册上。我们永远学习您。

永远不忘您的教言:“魂系织茧彩蝶飞,林涛风啸人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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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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