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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臂后,艺术家“男团” 在云南重生

2020-11-05

因为童年变故,因为矿井作业,因为工地事故,因为疾病,七个人失去手臂。他们用口与脚篆刻、绘画、写书法,并义卖自己的作品。最终“七子”教学楼在云南山区建起。被利刃斩断的肢体,并未破坏他们艺术上的健全。

纪录片《无臂七子》预告片

断臂后,艺术家“男团” 在云南重生

作者:胃是黑洞君

编辑:张劳动

和志刚用肩膀推开窗帘,窗外阳光明媚。他转身将放在床脚的衣服一件件用嘴叼起,放到平整的床中间,准备开始穿衣。黄色衬衫T恤搭配红色线衣背心,这套很能应和云南明朗天气的上装,似乎也很适合重要的聚会。无论是“无臂七子”的相会,还是与学生们见面,和志刚都常如此现身。

“无臂七子”是金行征导演镜头中的艺术家“男团”,由七位断臂的男性“维纳斯”组成。他们义卖自己的书法、篆刻、绘画作品,用得来的资金捐助贫困山区的学校建设教学楼,希望以此来回馈社会。影片是通过七人的丽江聚会结构起来的,在义卖、饮茶、钓鱼、聚餐等团体活动间,穿插讲述每个人坚韧的人生故事,记录他们生动的生活现场。

依傍着丽江诗意的山水景色,七人围桌而坐。“气氛制造者”石晓华站起身,用脚趾夹起酒瓶,依次给六位哥哥倒上了黄酒。哥儿几个咬住酒杯,豪爽地一饮而尽。来自天南海北不同城市的七个人,因为相似的苦难和才华兴趣相聚。席间,七人给唯一没结过婚的王新德支招找对象,还讨论着会按什么顺序喝各家孩子的喜酒,彼此打趣谈笑,不亦乐乎。

云南人和志刚是这次聚会的“地主”,从小在玉龙雪山下长大,儿时对世界抱持着强烈好奇心,却不想一次好奇引发了灾难。和玩伴们外出寻牛的路上,和志刚被路边的变压器吸引了注意力,爬上去一探究竟。结果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像电影转场般,生活从此发生巨变。

起初,小小的和志刚还没有双臂尽失,在父亲的鼓励下开始用断臂绑着笔苦练写字。因为会写字才能继续上学读书,父亲说那是“改变命运”的唯一方法。可上天似乎铁了心要考验他“从头再来”的勇气与能力。四个月后残臂开始腐烂,骨膜炎不断地向上侵蚀,最终为了保命,他不得不再次接受手术,彻底地舍弃了双臂。

没有了手臂的残障人士,需要依靠嘴巴、肩膀和脚来实现握持、揉搓、点按等原本由手负责的施力工作。尽管偶尔能借助外部人力和工具,但更多时候还是要依靠自身的意志和长久的训练,才能适应和生活。

对健全人而言轻松得不以为意的写字能力,无臂人士不知要咬坏多少只笔才能练就。失去残臂之后的和志刚,必须重新练习用牙齿咬住笔来写字。训练是酸痛的,在最初的几个月里,他每天都会写到没有力气张嘴吃饭。当然,训练也是值得的,写字不仅让他重回学校,更重要的是帮他找回对人生的掌控。倔强不服输的强大生命力,他后来又在残运会的田径和游泳比赛中屡屡证明。老照片里,年轻的和志刚胸前挂着满满的奖牌,意气风发。如今艺术水平早已得到认可的和志刚,仍然保持着像健身一样的训练习惯,他会咬着毛笔,站在水中,对抗着水的阻力练习写字。笔尖划过,留下力量的痕迹。

如果说和志刚最初的信心和意义感来自运动场,那么陈伟强则是在绘画中重新“看到”了自己失去的手臂。为了安抚他配合治疗,医生曾经许给年幼的陈伟强一个无法实现的幻象:“你要听话,你的小手会长出来的”。他坦言,“到现在为止,我一直都还盼着小手会长出来”。

小学三年级,他画了一幅梅花图参加县里比赛。作品获了奖,却没人知道作者是个无臂的孩子。没有怜悯因素干扰的认可,给予了年少的陈伟强渴望已久的平等和力量感。“小手”从艺术里长了出来。

陈伟强说,“生活上我们是残疾人,但艺术上是健全人”。创作现场,无臂七子舞动身体,挪移脚步,写下劲道的笔画,四周总少不了赞叹的声音和敬佩的目光。而在生活现场,他们的独立也从未因无臂而丧失。洗漱梳头、刮胡子、穿衣洗衣、做饭吃饭、接打电话、输发消息,这些日常动作里,处处渗透着生活的智慧。

曾经梦想成为解放军的石晓华,同样是在儿时触电失去手臂的。事实上,在他的记忆中,自己一直没有手臂。大概也因此,他对自己身体的认知始终一致,脚的动作更是极为自然灵活,洗脸刷牙、用筷子夹菜、开门锁、用电脑码字、指导学生练书法,对他来说,通通不在话下。就连平日里携带手机,他都有自己的妙招——装在裤脚的口袋里。

其实,如果近距离观察七子的生活,不难发现这样的妙招随处可见。比如,为了剃须,陈伟强会把刮胡刀立在特制的架子里,变换着脑袋的角度配合;吃饭的时候先咬住勺柄盛菜,再用肩膀压起勺子吃菜。而和志刚的裤子上则缝有一条长长的挂绳,能够挂在脖子上,代替手臂的功能。配合着他俯身、起身、坐下、伸脚进裤筒、转动身体等一系列动作,裤子就会在绳子牵引下被提起来。如果不够平整,他还会低头咬住两侧挂绳向上再提一次,整理妥当。

所谓妙招,也不都是工具。

自己给卧床母亲做饭的王新德,借助的是他的左手。王新德是七子中唯一一个仍然保有完整双臂形态的人,但一岁多罹患的小儿麻痹症,剥夺了他两只手臂的正常功能,还险些因此被心生嫌弃的父亲掐死。所幸,在母亲的顽强保护和邻居照管下,艰难存活下来。大小臂是无法控制的,王新德就用左手勉强握住刀柄和锅把,靠肚子或腿顶住细细的手臂,上下晃动身体来切菜、炒菜。

在这些生活的瞬间,摄影机仿佛成为了七子家中前来探访的朋友。他们真诚地打开各自的私人空间,坦露自己的生活和情感。镜头的近距离观察给予观者的是真正认识残障群体的机会,可以说这是一次借助影像的对话。期望聊到情深处,观者也许能够作为平等交心的朋友,理解七子,也理解这个群体。

通过自己的话语七子在片中表达着:艺术上,他们是健全人。而导演对影像的捕捉和呈现,更加想要表达的也许是:情感上,他们同样渴望和珍视家庭,需要陪伴。

胡同两侧,家具、杂物摆了两整排,“这些都是?”面包车司机朝着屋里确认道。屈凡雪独自租住在北京,搬家车来的时候他还在打包行李。从他收拾东西的熟练程度推断,搬家应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次他要搬到通州的张家湾去。屈凡雪用小臂推了下眼镜,喘着粗气说道:“要命啊”。是的,对任何人来说,搬家都是非常辛苦的,更不用说一个人搬家。

屈凡雪曾经历过两段婚姻,但都先后因为他三十岁那年意外失去的双手而终结。繁多的生活用品中,屈凡雪最宝贝的是他写书法用的毛毡垫,他亲自抱着,向司机解释“这是很重要的,有纪念意义”。孤独的日子里,是艺术抚慰着受创的灵魂。

跟单身的同僚相比,丁京华一家实在是幸福得不得了,镜头里满是暖黄色的温馨色调。儿子清亮优美的钢琴声里,妻子边帮丁京华洗头,两人边商量着要多拿些扇子到自家经营的小店,以应对五一假期的客流。

岳母看着夫妻俩的结婚照,脸上满是宠溺的笑容。她当初正是看上了丁京华人帅心美,才“情愿把女儿嫁给他”,亲自做媒,成就了一桩美事。

丁京华的家庭始于岳母的成全,赵靖的家庭则要归功于妻子义无反顾的深情。19岁的赵靖原本是矿班班长,但不幸在排查哑炮时出了受了工伤,断了双臂,瞎了一只眼睛。身体残缺的,精神是坚毅的,妻子在演讲现场被他深深吸引,不惜与父母决裂,也要结为连理。

背对镜头,妻子先帮赵靖系好衣扣、卷起袖筒,赵靖再俯身向前,成为人形拐杖帮助遭遇车祸骨折的妻子起身。生活的每一环都像买菜和炒菜,夫妻俩彼此搀扶,配合默契。

影片从七子的创作和慈善之举进入,一步步走进他们各自当下的生活,用影像进行白描,书写的是七人面对灾难的力量,正是这种物理的和精神的力量让他们得以独一无二地存在于世间。捐赠教学楼赋予的是贫困山区学生受教育的权利,影片便是在启发所有人更广阔的生活视角,无分群体。

刻刀雕凿石材,命运雕刻无臂艺术家的身体。有几刀或许出了错,但七子比刀刻过的石材还要坚硬,他们打造了自己的独特美感。

《无臂七子》的镜头是自在的,撇开奇观,也不要同情,就那样静静地坐在七位朋友身边,听他们娓娓道来过往和愿望,偶尔被可爱的互动逗笑,时常被强韧的力量所震撼。

据悉这部电影正在准备登陆院线。

金行征,浙江温州人,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研究员。曾在德国与日本留学九年。他是第一位获得德国柏林艺术大学电影专业大师生学位的华人。

其纪录电影《罗长姐》获香港国际电影节纪录片竞赛“特别表扬”奖、获华语青年影像论坛年度纪录片、获西湖国际纪录片大会“年度新锐”奖、入围荷兰鹿特丹国际电影节等。纪录电影《消失在黎明前》,获西宁FIRST青年电影展“一种立场”奖等;纪录片《离开》,入围日本山形国际纪录片电影节新浪潮竞赛单元;法国马赛国际纪录片节等。他的作品被中国民族博物馆、中国国家图书馆等机构永久收藏。

纪录电影《无臂七子》

导演:金行征

类型:纪录片

制片国家/地区:中国大陆

片长:81分钟

获2019年度浙江省纪录片丹桂奖“最佳长纪录片”;

入围第4届西湖国际纪录片节大会“纪录之光”单元;

获2019年第四季度优秀国产纪录片;

入围 2019第17届中国(广州)国际纪录片节。

后记:

十月,主题为“生·活”的第四届西湖国际纪录片大会,在杭州西湖畔的中国美术学院落幕。

本届大会的主竞赛单元“D20提名”中涵盖了9部纪录长片,澎湃新闻·湃客联合凹凸镜DOC,挑选了其中三部以中国故事作为主体的纪录长片,聊聊西湖边的在地故事,以及记录之外的主创经历。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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