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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间老人还未离去,但民间秦腔班子已经难寻踪迹了

2020-12-08

二胡一长一短,跟着花脸、或者旦角的唱腔来回拉扯,梆子叮叮邦邦,上下敲打,笛子、笙啊、埙啊,就自顾自的吹,乐器多是围成一堆,把站在舞台上的人围在当间,他的神态或是悲痛、或是亢奋、又或是激动万千,令站在舞台下的老少爷们也连连悲痛、亢奋或是激动。

舞台总是高大的,很多时候人的脑袋只能与舞台齐平,可人们还是挤着最前面的位置,即使舞台前看戏要立着脚尖,脚尖顶着一个夜晚也丝毫不影响他的欣赏,即使稍微远一点就能看见舞台的全貌,他也要与人争了去!

脑袋上演员的脚板在一旁砰砰作响,弹起了舞台上的尘土,那黄色的尘土就顺着夜里的贼风向舞台前面的人群飘去,有的飘的远,有的就近一点,舞台上面的灯光照向人群,也照向尘土,他们是最愿意用头去接住的;黄土落在头发上,灰蒙蒙的一层,似乎他的头脑就开光了,脑子里就忍不住想他就是那演员所扮演的人物,叱咤风雨,造福苍生,万民爱戴,想着就忍不住嘿嘿的笑出了声,可还么见在脑子里意淫够,后面的人又推了一把他,他就好不情愿的缓过神,神儿回来了,而他还在戏台下,而秦腔还在台上,如以往一般演出。

每每有大戏前开始,陆陆续续的人,就能在瞬间聚在舞台下,顿时乌央乌央的人在舞台灯光能照到的地方,你推我,我掀你,像是有什么高兴的大事一样,热情高涨,话说得把唾沫星子给矮她一截的娃娃喷了一头。可一旦舞台上梆子第一声发出,刚才还在闹腾的人堆就悄然安宁了。

老汉听到高潮处就习惯把焊烟吸的噗呲,偶尔有一口呛了喉咙,也只能压低了声音,手捂着低声吭吭几声,一直等着把脸都憋红了,也不敢撒手。

小娃娃总是不懂事,三人一堆,五人一群就在台上台下到处乱窜,能把难得安然的场面打破,大人谁能受的了这样惯他,于是就有好管事者,黑起脸,手执一长棍,从台上撵到台下,把手上的木棍在墙上或者舞台上敲的邦邦作响,以示恐吓,怎奈吓得正在唱戏的演员,打了好几个哆嗦,惹得台下黑漆漆的人群又喜又恨,除了几人发出哈哈爽朗的笑声外,又依然鸦雀,深情专注于台上。

执长棍的男子就连连作揖退步下台,脸与耳朵一起发热发红,恨不得把脸塞进胸膛,用衣服裹在里头,等着四下无人了,才敢拿出来好好晾晾。

戏一般能唱到三天三夜,与其说是唱,可不如说是吼来得实在些。

只要演员一开腔,方圆几里只要能闻见的人,必定拖家带口来此处看戏。他们把听戏不叫看戏,叫看大戏,至于哪里大,见过的人,均不由分说,舞台上的场面大,舞台下的场面更是大!大戏常常吼到半夜,天上一轮明月高高悬挂,亮堂了后半夜,比起天刚黑时,亮堂的许多,于是乌央乌央的人群中,也各自逐渐能看见前后左右人的脸,月儿的光越亮哇,人们也就知晓,已是午夜,今日的戏也就到了该收场的时候啦。

也就这时,他才发现,在自己怀里酣睡的是前一排人家的孩子,于是就慌张的吼着“蛮娃,我狗蛋娃哎!”恨不得他瞬间就成了最惹人爱也讨厌的猪狗牛羊,只有是猪狗牛羊了,孩子也就好找见了。

娃娃一般生了病,在关中土话就叫“变狗”,孩子们就摇摇头,伸出舌头扮成狗样给旁人看,是否真有那么一瞬间成了狗头。等着人群都在移动的时候,孩子在别人的怀里醒来,哭哭啼啼中见听着爹妈的喊声,就依次接近。见面后父母定免不了一脚,只要脚挨了屁股蛋子,娃娃的哭声也就立马停止,这些方法百试百灵,除了没有哇呀呀呀的叫声,跟台上的将军的身手几乎如出一辙。

演员的唱腔声和孩童的哭声是一起停止的,再就是谢幕、下场、人散去。深夜的月光越是亮,就越显得午夜寒冷,可看完大戏的人是丝毫没有这般感觉的,依旧心潮澎湃,刚才台上的千军万马依然在内心奔腾,这种感觉依旧能持续到下次看大戏。不管大戏结束得多晚,第二天早晨,人们照常下地,演员也照常去往下一个村子或者继续进行今晚的演出。

演员从不认识任何一名观者,观者可知道演员的所有。与人谈论着他哪折子戏唱得好,她上次把谁演得活灵活生,更有甚者,家住哪里,门归何处,都能打听得清楚,于是就在人群中炫耀着:他知道那谁,跟自己又是怎样得关系,怎么得好!自家的孩子与她学过几段唱腔。他们之间本身无多少矛盾,可一提起这些事儿来,就常常争得红脖子涨脸,甚至老死不相往来。

很多时候,也就是这群人好于面子,且痴迷秦腔的人,打着闹着把娃娃送去学了秦腔。寻死觅活得求着人家收了孩子,大部分专业的人是不愿意去收留的,吃过里面的苦的人才知道其中常人难以承受的悲苦。

孩子那时候也不懂啥叫秦腔,就免为其难得的学了,学唱打念坐武,学一招一式。咿咿呀呀,春夏秋冬,乍暖还寒。不知有了多少个春秋,娃娃终于学会几句唱段,台上虽做配演,可一颦一笑都在其间,那人即使午饭吃不饱都要把手用力的背在身后,豪气的迈着八子步,徘徊在尤为人多处,人群皆满是羡慕,因为他家有专业唱秦腔的人!

夏练三伏啊,冬练三九,孩儿终于学得一身本领,一首《下河东》选段,震惊了半个县城,每到一处,便张灯结彩,此后也常活跃于人们的口里,纷纷称赞。那人真就比当了皇帝还要趾高气昂,并且受人敬仰。在秦腔本身的几千年里也就被这一句一句的热爱传了下去,而能从事秦腔事业的人,就不仅是热爱二字,其中的苦呀、难呀,能用世间的所有文字都描述不尽,只有她到了舞台上,其中所承受的苦、难就化作了喝彩与掌声。

西北人的世界里,秦腔占据了生活的角角落落,在重大的日子肯定是不可缺席。每年民间有两件大事一是春节,二一个是庙会,这两件事秦腔必定三天三夜的吼。还能出现的就是人一辈子最重大的一个日子,就是他人的离去。于是那人之前就嘱咐自己的娃娃:在自己死后,必须亲自在坟前用秦腔为自己送终,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的离去,不枉此生。可世事难料哇,他还没离去呢,秦腔就落寞了!

偌大的戏台废弃了,被遗弃在了杂草丛生的荒凉之地。村里不再请专业秦腔演员了,秦腔的舞台也不再用村上的戏楼,而用钢管在半挂车上搭建的流动舞台,舞台不管用什么灯光装饰,也失去了原有的风光,流动舞台毕竟还是没能流了多久,演员吼的声再怎么大,唱得如何柔情,而人群总是匆匆,偶尔演员在舞台上翻几个空翻,能引得一旁玩耍的孩童连连叫热闹,就再也无人了。

之后高大得戏台就成了野猫野狗的流浪地,上面的老鼠洞泛滥,唯独台子旁有一人家,家里有个傻人,整日在台上手舞足蹈,老还是那一句“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月亮代表我的心”。以前他以为舞台那么神圣,只有会唱能武的秦腔专业户才有资格在上面,可万没有想到,如今自己也能在此处做这些事情,想的不由得内心激动,好几次跌下去,摔破了头,血就溅在其上,人们知道后更是不来了,说是邪。

秦腔似乎就此没落了!秦腔人也就难寻踪迹了!

他们在家等秦腔等了很久,而秦腔也终是难以等着的。人们都将自己的耳朵给了流行歌,把灯光璀璨舞台献给了容颜娇嫩的美女。而秦腔就暂时被遗忘在了一角,秦腔演员们终是迫于生活,做了厨子、歌手、保安、业务员与卖保险。

他们曾给多数人说,她会唱秦腔,人们也终是吃惊一下,便无了下文;可有的便是起哄“来一个,来一个嘛”仿佛是在看街头耍猴,惹恼了她,就转过身去,强把眼睛里的水忍回去,她怨啊!怨谁呢?她怨秦腔,是秦腔选择了她还是她选择了秦腔,她怨父亲从小就将她送去学戏,虽然风光过几日,可最终还是落寞了,她落寞,秦腔也落寞了,她开始怨与秦腔有关的一切,可独处时还是忍不住一人哼唱着,唱着唱着手上的动作就起来了,唱毕了,就哇哇的抱着被子嚎哭,这种场景,常常发生。

有时见到公园老人自行组成的自乐班唱起秦腔,自己就忍不住多多偷看几眼,同行的人若是问起“你也喜欢秦腔?”她就下意识的把头摇摇,脸上强行挤出几道笑折子。

世道在变,一切也都在变,男人在变,女人在变,生活也在变。漠谷桥下不通水了,河就成了一滩死水;路越平整,楼也高大,树更矮小,林子更是稀疏,人也就越是稀疏。乾县城里终日是浓妆艳舞,卖家讲究利益,买家讲究便宜,家里的东西一日比一日丰盛,富足,可心里总是空落落的,说不清,道不明?没人知道是什么,而现在我猜!大概应是秦腔吧!

作者 | 彭泽西 | 陕西人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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