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孤独者的画作：一切都是因为爱

昏暗的阁楼上，画布上已经布满了细细的火柴杆人，他伸出手，再添上一笔——2020年，电影《洛瑞太太和她的儿子》将镜头对准了100多年前最有代表性的英国现实主义画家L.S.洛瑞（L.S.Lowry）。

“我看到了那些工业景象，深受影响。我一直尝试着把它画下来，试图尽我所能描绘那些工业风光，这并不容易。”洛瑞这样说。这个一辈子忠实记录曼彻斯特图景的画家，以他独有的风格，被认为是最有代表性的英国北方城市画家。他用画笔纪录下英格兰北部索尔福德、曼彻斯特以及南威尔士的工业景观以及工人阶层的日常生活，画中遍布冒着浓烟的工厂和黑色教堂。

火柴杆人是L.S.洛瑞画中的鲜明特点

19世纪关于北方的绘画开始显现出独有的特色，和工业革命带来的巨变密不可分。在维多利亚早期艺术家的画布上，曼彻斯特这个新兴的英国北方城市和其他英格兰地区的景致没什么两样：田园、绿地，迷人而谨慎。

维多利亚早期画作中常见的淑女们

但很快，关于曼城的描绘就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磨坊和工厂如军队入侵一般，迅速占领了平原。烟囱、厂房、机器代替了鲜花水果，关于北方的绘画中，女人们不再呆在家中哺育孩子，而是以女工的身份出现在棉纱厂中。

城市生活开始进入画家们的视野

在弗雷德里克 詹姆斯 希尔兹的《旧衣市场上的女工》中，结束工作的女工成群结队在市场里兴奋地试衣服，远处的背景是尚在冒烟的工厂；艾尔 克罗则在《威根区的午餐时间》中描绘了棉纱厂女工在工作日的中午或倚或靠，三三两两等待开饭。

北方城市随着工业革命而崛起，人潮涌动

这些画作一点也不时髦，通常也不会以上百万的价格出现在拍卖行，细究起来甚至不够“现实主义”——彼时为了让画作更容易被买家接受，画中人物原型的惨象往往会被粉饰一番：救济院里贫苦的老妇人一律面带微笑，工人破烂的桌上还有插着鲜花的花瓶和下午茶杯，更别提棉纱厂里女工被切断手指的高事故率，她们出现在画布上时都有细洁白嫩的完整双手，即使赤脚踩在地上也一尘不染，身上衣服找不到一丝污迹，仿佛从不操心生计。

L.S.洛瑞常以热闹的公共空间作为主题

洛瑞另辟蹊径，他的人物繁杂绵密，一个个火柴棍般堆积在画面中央，面目模糊不清，佝偻着身子，在奇异的游离状态中移动。对他来说，烟囱不是用来飘出一缕青烟营造柔美的雾霭点缀画面，而是现实生活中真实的那个样子：烈焰熊熊，远远一片十几根一起喷薄烟雾，周围的房顶都被熏得漆黑。

洛瑞始终将目光聚焦于普通人的生活

虽然身陷工业污染，但城市中的公共活动依然生机勃勃。工业发展使英国北方城市人口暴增，现代生活初具雏形，足球赛和游乐场成为洛瑞笔下最常见的主题。人群簇拥在一起，有人坐着轮椅，有人拄着拐杖，缺胳膊少腿，还有人下半身都没有了，只有上身立在滑板上……工业机器化兴起，各种事故层出不穷，到了洛瑞的画中，就成了各种缺损的火柴人。

铁匠成为当时颇受青睐的现实主义题材

“北方画”受到社会学家挚爱，它们是研究工业革命时期北方城市的第一手资料，甚至还能从中看到当时的普世价值——《铁匠铺》是詹姆斯 沙普尔斯毕生创作的唯一一幅画作，这个10岁起就在铸造厂工作的职业铁匠对绘画极富热情，每天凌晨4点起床学习绘画指南，这幅作品的印刷品发行后，他一举成名，成为自强不息的典范：只要勤奋自律，就可以创造美好未来，这是19世纪怀揣梦想来到北方寻梦的工人们所坚信——很有几分“美国梦”的影子。

电影《南与北》剧照

北方的巨变也留在文字中。盖斯凯尔夫人在《玛丽 巴顿》和《南与北》中细细描写了曼彻斯特的生活，棉纱厂里要人命的漫天棉絮，同时也呈现出不真实的美；响声震天时常卷去操作工人手脚的纺织机器，却也不停歇演绎出另一种节奏。《南与北》更是被BBC改编拍摄而获得拥趸无数：倔强的南方淑女和强势的北方工厂主，以类似网文中霸道总裁文的架构叙述了一个工业革命背景下言情故事——那又是另一个北方，和洛瑞已然没有多大关系。

每天经过的街道是洛瑞最熟悉的景致

北方是洛瑞的养料。王室贵族、伊顿公学和剑桥牛津向来担负着代表英国传统文化的职责，然而在另一面，洛瑞画中始终弥漫的工业革命、烟雾缭绕、人们看似成群却又孤寂——那是另一种“英国”。

北方是洛瑞的永恒主题

洛瑞一辈子的“正经”职业是房产公司职员，没有结婚，和妈妈住在一起。因为母亲喜欢女孩，洛瑞的出生笼罩在深深失望中。洛瑞的母亲管教严苛，对他的绘画爱好嗤之以鼻。他的一辈子都在向母亲证明，绘画就是他的出口。

电影《洛瑞太太和儿子》海报

他努力尝试“北方”所代表的新事物，也会在某些方面顽固坚持传统，两者之间无可调和的部分则报以自嘲——就像他给自己画的自画像：穿西装的男子躺在矮墙上，长柄伞和手提箱靠在一旁，上面则是他名字的缩写“L.S.L”；他的画里总是人来人往，每个人物又似乎总是孤独着。

电影《洛瑞太太和儿子》剧照

这一种英国味传递到音乐界，就是绿洲乐队的MV《The Masterplan》，还有Brian &Michael最著名的冠军单曲《火柴杆人和火柴杆猫猫狗狗》：“现在他拿着刷子等在工厂门口，为了画他的火柴杆人和火柴杆猫猫狗狗”——轻松欢快的小调，仿佛在述说L.S.洛瑞最平常的一天；说着说着，却止不住有些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