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大选中的艺术力量
殷铄
总统大选——艺术政治化的主战场
美国总统大选,选民们的高涨热情和通过社交媒体实时散布的投票情况,让全世界的人民都把目光对准了这50个州的红蓝之争。自从特朗普总统在2016年上台以后,他在移民问题、妇女权利、气候和科学方面的立场让文化艺术界的人士几乎一边倒地抵制或抗议。自从2016年的大选以来,慷慨激昂的相关艺术作品激增,从美墨边境墙上的涂鸦,到美国各地的广告牌,再到两届惠特尼双年展,无不充斥着艺术家们通过画笔和创意针砭时弊的作品。
艾德·拉斯查 我们的旗帜(局部) 布面油画 2017年 图片:布鲁克林博物馆
疫情致使美国大多数的博物馆关闭,但纽约布鲁克林博物馆的大厅仍然人声鼎沸,因为这里被临时改成了一个大选投票站。当纽约的选民们在这里投票的时候,他们抬头就可以看到一个令人心碎的画面——一面三米多长的美国国旗似乎正在狂风中被撕碎,碎布条在风中随意飞散。这幅名为《我们的旗帜》的油画生动地展现了当今美国国家统一遭受重创的状态。它出自艺术家艾德·拉斯查(Ed Ruscha)之手。拉斯查本是一位细腻优雅的波普画家,但近年来——尤其是2016年之后却变得越来越政治化。
2020年大选的投票人数创了新纪录,艺术界对此的影响不可谓不大。在洛杉矶,女性艺术家阿拉姆·汉·西弗恩特斯(Aram Han Sifuentes)就利用数字壁画来呼吁人们行使手中的投票权。而美国数个极负盛名的博物馆和画廊甚至在11月3日之前的几周发起了一个名为“去投票”(Plan Your Vote)的艺术项目,组织了60多名知名艺术家,在社交媒体上公布了上百幅呼吁民众投票的海报作品。虽然他们并没有明确地为某个候选人拉票,但结果很明显:所有海报所显示出的信息,都在抨击过去四年中美国遇到的困难和动荡局势。不仅是“去投票”这个项目,其他与选举相关的艺术创作项目比比皆是。
艺术——大选中从未缺席的力量
几乎从美国选举制度创立的那一天起,以艺术作为宣传工具的现象就诞生了。在美国200多年的短暂历史中,围绕大选这一话题而被创作出来的海报、绘画和数字艺术作品,拥有重要的历史地位和影响力。从这些作品中也能够清晰地看到现代艺术在美国的成长和发展史。
1848年纳撒尼尔·柯里尔为美国自由土地党绘制的竞选海报 图片:wikipedia
1844年的美国总统大选中,随着雕版印刷技术的流行,海报就成为了一种重要的竞选工具。一些印刷家族企业,如凯洛格(Kellogg)或柯里尔和艾夫斯(Currier & Ives)几乎垄断了当时的竞选海报制作。这些海报由单一的黑色印制完成,再由女工手工涂色。通过这样原始但成熟的技术,那个时代的竞选海报十分精美,不仅描绘出竞选人精确的外貌,还用古罗马神像、月桂枝和玫瑰花等元素作为装饰,显示出典雅的品位。比如1848年的竞选中,由纳撒尼尔·柯里尔为自由土地党绘制的海报,就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与此同时,创作竞选海报的艺术家也认识到,应该给选民留出尽可能大的想象空间——图像越“抽象”,越能够让人有容纳希冀和梦想的地方。这也是美国浪漫主义艺术蓬勃发展的时期,很多候选人被绘制了一身长袍,因为自美国建国以来,人们普遍崇拜古希腊和古罗马。
19世纪末20世纪初,由法国人朱尔斯·谢雷改进的彩色石版印刷技术在全世界流行开来,商业化的图像制作开始影响大众,同时以印象派为代表的现代绘画也影响了艺术发展的进程。这一时期的美国竞选艺术也发生了风格上的转变,更加简洁明快和直接的表达成为了主流。很多总统竞选者的形象开始以“漂浮的头”出现在画面中,而且艺术语言更加简练,甚至出现了卡通化的趋势。在1908年的大选中,最终当选的威廉·霍华德·塔夫脱曾经出现在约翰·德永(John De Yongh)绘制的海报中,他留着白胡子、胖胖的形象十分可爱,拉近了和人民的距离。这张海报甚至还让塔夫脱总统得到了一个“微笑比尔”的昵称。
本·沙恩1948年绘制的反竞选海报 图片:MoMA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世界格局和艺术的发展轨迹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代艺术各个流派中的代表性人物几乎都服务过美国大选,他们几乎都利用个人鲜明的艺术风格为自己支持的政治理念和候选人宣传。在动荡的冷战时期,艺术家们的理念不仅仅是通过创作美化自己支持的候选人,反而更多的时候用丑化对手的方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比如著名的美国左派艺术家、教育家本·沙恩(Ben Shahn),就一直通过自己的绘画来反对美国的政治霸权和美苏冲突。沙恩习惯以神话和寓言来创造他的视觉叙事,以更加当代、更富表现力的风格来证明艺术在风雨飘摇的时代中的力量。在同样上演了惊天逆转的1948年大选中,沙恩对民主、共和两党的候选人杜鲁门和杜威均持有反对意见,于是他绘制了一幅流传甚广的作品《好男人真难找》(A Good Man is Hard to Find)。沙恩模仿了杜鲁门和女演员劳伦·巴考尔在钢琴前的那张著名的照片,并把巴考尔换成了杜威。可以看得出来,沙恩并没有明显地倾向于二人中的某一个,而是利用这种调侃的形式来表达他对美国战后全球扩张政策的担忧。这幅作品至今仍旧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谈资,并被印刷到了毛毯、水杯和各种广告之中。而1964年的美国总统大选中,沙恩把共和党候选人巴里·戈德华特的形象表现成了一个穿着尿布、爱发牢骚的婴儿,上书“他对文明和生存说‘不’”,以反对他的保守政策和自由意志主义理念。在那一年的大选中,戈德华特完败于林登·约翰逊。
安迪·沃霍尔 投票给麦戈文 纸面综合材料 1972年 图片:wikipedia
安迪·沃霍尔很显然从沙恩的作品中得到了某种启示,所以才有了那幅令人震惊的《投票给麦戈文》(Vote McGovern)。在这幅1972年创作的作品中,总统候选人麦戈文的竞争者尼克松被鲜艳的颜色覆盖,形象甚为可怖。这张作品的独特样式影响了其后几十年的大选海报创作,如今各种讽刺、丑化竞争对手的图像,也多多少少能看出《投票给麦戈文》的影子。有趣的是,由于这张作品中鲜艳的颜色和标志性的尼克松形象,很多选民居然不假思索地以为这是张支持尼克松的作品。如果没有尼克松头像下的那句“投票给麦戈文”,恐怕这幅画所达成的功效要与沃霍尔的设想大相径庭了。
亚历山大·考尔德 投票给麦戈文 纸面综合材料 1972年 图片:pinterest
同样作为1972年总统大选中麦戈文的支持者,雕塑家亚历山大·考尔德所设计的海报就简洁明了多了。考尔德标志性的动态平衡雕塑被完美地符号化,并体现在海报之中。他还利用了英语发音的谐音,把“麦戈文”和“政府”两个词并置,让人读起来琅琅上口,从而强化信息传递的效力。而在同一年,黑人女性候选人雪莉·奇泽姆(Shirley Chisholm)的支持者、艺术家科丽塔·肯特(Corita Kent)则用了更加简洁的艺术语言——黑白两色和手写体的文字,突出了竞选者的黑人身份,这张精心设计的海报至今仍被很多艺术设计学校作为范例。
1972年科丽塔·肯特为黑人女性候选人雪莉·奇泽绘制的竞选海报 图片:wikipedia
在整个20世纪后半叶,美国总统大选中涌现出的艺术作品,大多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和绝妙的寓意构思。然而这些象牙塔中的艺术家们显然忽略了普通选民对艺术的接受门槛,因此这些知名艺术家们的竞选艺术作品并未在选民中引起重要的反响,反而成为了一些画廊和博物馆的收藏目标。
近年来随着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的迅速普及,艺术在竞选中开始发挥着更大的作用。专业艺术家此时已不再是最受关注的创作群体,一些年轻的创作者绕开了过多的理性思考,用直击心灵的口号结合着极简主义的图像制作出影响巨大的艺术。
最典型的莫过于2008年大选时,费雷尔·谢泼德曾经用一张俄罗斯建构主义风格的宣传海报《希望》助力奥巴马成为了美国总统。虽然绝大多数美国人根本不知道建构主义为何物,但成千上万的选民、尤其是年轻人对这张图像的着迷程度都超乎了想象。这幅作品的影响力一直持续到现在,以各种改头换面的形象出现在世界的各个角落。
驾乘社交媒体的竞选艺术
本次总统大选的结果已经尘埃落定,在这个过程中,以艺术家为代表的知识分子阶层扮演了重要的推手角色。社交媒体成为了艺术家们表达政治观点的主战场,如果我们在推特或instagram上搜索“2020大选”“计票”或“特朗普”等关键词,首先跳出来的条目几乎都是艺术家们的精彩创意。英国皇家艺术学院在推特转载了一幅由插画家艾伦·密斯莱斯(Alan Measles)创作的《美国梦》并公开指出:“此次美国的总统大选,一定是全世界艺术家的焦点,虽然我们并不一定会看到什么讨人喜欢的东西。”这一公开表明的态度事实上表明了当代艺术大众化和网络化的现实。即便我们很难再看到某一件作品能够长久地占据大众的视线,几乎全部在社交媒体上发布的竞选艺术作品也很难进入博物馆的收藏,但艺术和创意在大选中所起到的作用却益发重要。一些重要的艺术家和团体,如艾米·谢拉尔德(Amy Sherald)、布莱恩·唐纳利(即KAWS)、芭芭拉·克鲁格(Babara Kruger)和游击队女孩(guerrilla girls),虽然并不一定用艺术积极地表达自己的政治观点,但他们却在无意中担任起了意见领袖的角色。媒体在美国大选中的作用不必多言,而艺术家们的参与则进一步强化了这种影响。优秀创意的作品一经发布,往往迅速地被转发传播,甚至登上电视或报纸等传统媒体的头条。
格里森·佩里 美国梦 2019年 图片:《卫报》
在新冠疫情主宰世界的2020年,无论是大选之前的网络造势、投票过程中的摇旗呐喊,还是结果确定后的肆意庆祝,社交媒体中的创意艺术都成为了大众表达对未来憧憬的载体。现实逼迫着人们盼望着改变,这样的故事并不仅仅发生在疫情到来的2020年,每隔四年就会上演一次。艺术或许是少数人的武器,但大多数时候是大众的心灵慰藉。
芭芭拉·克鲁格发布在Instagram上的作品《失败者》 图片:网站截图
我们还记得2016年美国大选时爆发的网络狂欢——艺术家们恣意地炫耀着自己的才华和想象力。而2020年大选则明显掀起了一场艺术界的拯救运动,艺术家们用尽了自己的力量,努力地修复着美利坚合众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