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振华：英雄的生成——读徐贵祥《英雄山》系列

本文来源：新安晚报

“必须保卫历史”，尤其是保卫现代革命史和反侵略史。保卫历史的前提是，真实地还原或艺术地再现丰富复杂的历史图景。在时代思想审美的“召唤结构”下，近几年，军事和战争题材的长篇小说取得了重要收获。徐怀中的《牵风记》，邓一光的《人，或所有的士兵》被文学界普遍认可。2020年8月，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徐贵祥《英雄山·穿插》《英雄山·伏击》两部长篇小说，延续了作家一以贯之的英雄主题，取得了艺术上的最新突破，并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英雄山》系列，英雄传奇书写的再度升级。徐贵祥被誉为“正面强攻”的军事文学作家。《历史的天空》《马上天下》《八月桂花遍地开》等诸多作品，都刻画出令人印象深刻的英雄形象。尽管英雄人物命运各异，但依然可以看出基本的写作路径：坚韧顽强的英雄性格塑造和波诡云谲的历史进程相榫合，体现出英雄生成的传奇性。秉持着现实主义的写作伦理和英雄叙事的审美要求，英雄莫问来处，英雄人物的塑造超越了党派、阶级和主义的束缚，还原了英雄的传奇本色。“正面强攻”意味着强健而充分的现实主义，英雄叙事的伦理就是在文本中彰显英雄主义的精神内核。如果说徐贵祥既往小说塑造的是传奇英雄，传奇性、非凡性甚至另类性是英雄身上的特有标识，那么《英雄山》系列小说，则进一步完成了传奇英雄的升级换代。

作家徐贵祥

《穿插》中的凌云峰失去了姓名，疏离了爱人和战友，在多重复杂吊诡的历史情境下，坚守本心，追随信仰，在命运的机缘巧合里成为“无名”的超级英雄。《伏击》中的易水寒，更是完成了从国民党特务到八路军英雄的超级裂变，“借尸还魂”的谍战计划反而让他真正拥有了英雄之魂，他的转变是历史性的转变，“人心是最大的政治”，其英雄转型升级的意义十分重大。

《英雄山》系列，双向“灵异”视角的叙事创新。《穿插》《伏击》采用了牺牲者的魂灵以第一人称“我”讲述人物命运的叙事方式。古往今来以“魂灵”为特异视角的叙事并不鲜见，但《英雄山》采用的是双重文本的“魂灵”视角叙事。《穿插》是以牺牲的英雄凌云峰为视角，“我”因为是魂灵，从而超越了现实、历史的各种藩篱，揭秘了历史迷雾中英雄成长的历程和丰富复杂的真相。《伏击》则以国民党军官楚大楚的魂灵展开叙事，“我”见证了“西训团”出身的各个人物的命运，并充分揭示了国民党和红四方面军之间盘根错节的历史及其后来联合抗战的前因后果。双重文本讲述的是同一历史段落的国家、民族、时代和人物的命运，但“一正一反”“一明一暗”的互文本艺术营构，尤其是双“魂灵”第一人称叙事，在中外小说史上还是第一次遇见。双重文本充分展现了历史的动荡紊乱，而真正的英雄就是诞生于诡异的历史情境。双重文本和传统的姊妹篇并不相同，它们之间不是延续、伸展的关系，而是彼此互文、映射、补充，某种意义上而言，这已经不是作家的匠心，而是艺术的“神来之笔”。并且，第一人称的讲述，带有口述的意味，因此，小说的历史现场感、经历的体验性，得到最大程度的实现。不仅如此，“我”还经常跳出文本，直接面对读者发表对历史、人物命运的感触，文本因此在客观叙述的过程中极大地增强了主观化的色彩。

《英雄山·穿插》《英雄山·伏击》

《英雄山》系列，人性心理的深度勘察。小说的精彩不仅限于历史的传奇书写、现实的正面强攻，更在于对英雄人物的人性心理的深度勘察。深广的社会历史内涵和深幽的人性心理互为表里，让文本不仅具有历史的厚重感也具有心理的深度。

小说中心理最复杂纠结犹疑的还是两个英雄人物：凌云峰和易水寒。前者在长征途中和部队失散，误入国民党的部队成了国民党抗战名将。他时常精神恍惚于真实身份红军特务团团长凌云峰和国军军官楚大楚之间。但为了国共统一战线，为了全民族的抗战，凌云峰克服心理症结，甚至饱受调查和委屈，成为无名的英雄。

易水寒完成灵魂蜕变，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凌云峰，是《伏击》的重头戏。他开始的时候没有忘记自己的“特殊任务”，时刻以“军人以服从为天职”告诫自己，但随着在八路军部队生活的展开，他的思想、灵魂在一天天地发生着变化。当然，小说也充分演绎了他在八路军部队冒充凌云峰的心理历程。可以说是正义、良知、真理、事实、情感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易水寒的心理感知，当刺杀行动开始的时候，他的现场反戈，看似是偶然或冲动，实则是心理向善量的积累所引发的质的突变。易水寒最终灵魂的嬗变，背后是思想、信仰和主义的转变。另外，小说其他人物比如安屏、谢谷、李达、蔺紫雨、蓝旗等都有着丰富的心理展现，他们共同构成历史中活生生的“个人”，而不是历史或战争中的符码。

《英雄山》系列，是徐贵祥军旅小说的最新成果，也反映了他在塑造英雄形象方面的苦心孤诣，寻求艺术的突破。小说以个人化的体验视角，多棱镜地切入对战争的叙述，切入动荡的时代风云，融宏大叙事的主题于日常化的战争生活之中，鲜活的细节让文本具有历史的逼真感，同时丰富的军事知识也让读者赞叹不已。但小说“对战争历史的虚构不再单纯强调‘逼真’的幻觉和认知功能，而人的命运和生命存在的诸种可能性被高度正视和尊重，进而生成另一种历史的意义。”（傅逸尘语）《英雄山I·穿插》《英雄山II·伏击》，让我们再一次看到了英雄话语的涅槃，这不是作家英雄系列的终止符，而是新的集结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