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回首柏林墙：悼念傅聪先生

2006年，傅聪在上海音乐厅举办钢琴独奏音乐会。（新华社/上海音乐厅供图/图）

惊悉傅聪先生去世，不由想起2010年的春天，在老静安的一家私房菜馆，我的一位长辈做东宴请傅老，我忝陪末座。同席者还有本埠一位著名的女钢琴家和她的丈夫，以及当时靠百家讲坛风靡全国的一位教授。傅老天赋异相，头很大，眉毛极长，眼睛极亮，一看便知是非凡之人。谈话时反应并不快，声音也不高，但沉凝有力，长眉垂下如老僧入定，偶一顾盼凤眼生威，按照我长辈夸张的说法，“有魔一样的魅力”。不过，令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他的率性和纯真。他对音乐界的浮躁之风多有批判，评价一位国际上极红的钢琴天才天赋虽好，但商业味太浓，缺乏真味。他一直保持着出国时的看法，在国内的人看来，有时显得很天真——席上有位客人自称曾因某事入狱两年，我们一听便知是个玩笑，傅老却对他同情有加，这充分体现了他天性中的仁厚和悲悯。

我当时填了一首《西江月》赠给傅老，词曰：

铁幕还连竹幕，

重重欲掩清光。

孤身去国少师阳，

忍说家园草莽。

几度风吹世换，

依然一曲肖邦。

曲终回首柏林墙，

看取兴亡万状。

这首词隐括了傅老的身世。“竹幕”是bamboo curtain，即所谓“铁幕”在东亚的延续，指冷战时期东西的隔阂，造成了文化交流的不便。“少师阳”是先秦时的乐工，《论语》中说他“入于海”，远赴海外，切傅老钢琴家的身份。“家园草莽”，用陶渊明“田园将芜胡不归”之典，是指早日回国的期盼。后半阕，自然是说冷战结束，东西之间交流顺畅无碍，傅老沧桑历尽，感慨系之。

匆匆十年，傅老的音容笑貌，宛在眼前，翻检旧词，我既庆幸曾见过这位了不起的钢琴家，也痛惜贤者的凋零。在大众的视野中，除了音乐上的造诣，傅老的身世也备受关注，甚至引起争议。在我看来，傅老是一个很纯粹的艺术家，没有必要用其他标准评价。傅老的青年时代，冷战导致了世界的隔阂，立场之争过多地介入普通人的生活，“泛政治化”无疑给他们那一代人造成了极大的困扰。艺术是个体灵性的舒展，琴心通明，岂容世俗拘碍？所幸那个时代过去了，鸿沟终将弥合，正如柏林墙终会倒塌。

但愿未来安好，“依然一曲肖邦”，这是对傅老在天之灵最好的告慰。

程羽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