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2020丨我们究竟为何要抵达？
苏有鹏（农健/图）
在一个丁真的粉丝群中，最近一次关于甜野男孩的讨论，是一组关于他的时尚写真。
“真人看起来是更胖，还是更瘦？”每当有朋友问我类似的问题，我都会找其他的话题搪塞过去，用不少于5分钟的时间，去谈论理塘的岩石、咖啡馆以及高原反应。
丁真，是我2020年采访到的最火的人。除了丁真之外，2020年大半的时间都在与政府部门打交道。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采访丁真的经历，也让我对到达现场采访有了全新的认识。
到了这个时刻，我必须坦白，作为一位在寒冬前往理塘采访丁真走红事件的记者，我从没有与丁真说上话、握上手B个日日夜夜之后，我终于在理塘的康巴人博物馆，见到这位生活在格聂神山下的藏族小伙。
三天，整整三天，在到达理塘之后，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丁真本人。周围的粉丝，包括几名记者，已经激动到原地跺脚，但我却忽然意识到，采访、蹲人，一切都没啥意思，当对方的安保人员提醒不能拍视频之后，我甚至没有偷偷拿手机拍照的冲动。
一部分原因是，当下，作为一个采访对象，丁真对我的吸引力暂时降低了。在此之前，我碰上几位更有趣的理塘居民，脑海中不断重复着他们的欢声笑语。其中，最具特点的，是一位名叫Billy的政府宣传人员。
那天上午，当我还在一家名叫kadhak的商店前驻足时，一颗圆圆的脑袋从我背后冒出来，对着我大喊，“喜欢就上去看看，哈哈！”机灵的小眼睛在圆眼镜的衬托下增添一丝敏锐，低矮的鼻梁、平坦的脑门，让他与少数民族的形象渐行渐远。但这张被紫外线晒黑的脸庞下，却披着一套深棕的藏袍。
他就是Billy，一位毕业于北京某知名高校英语专业的探险者。几个月之前，他人生的唯一意义是攀登珠峰，但行至理塘，空荡荡的荷包让他不得不设立更多的目标：赚钱、更新设备、补充体力。在一次街头卖唱的过程中，理塘文旅部门的领导把这位“英语听着及其巴适”的探险者，从街上“捡回”，并给他安排了一个宣传的岗位。
我一直对人的选择充满好奇。
一个放弃稳定工作的博士，难道不比一位意外走红的小伙更有意思吗？
那些在人生坦途上缓缓行走，突然一把将命运的方向盘掉了个头，还不忘将油门踩到底的人，到底发现了怎样的生命真谛？
在Billy的邀请下，当天晚上，我去参观了318旅行记忆微博物馆。
天性使然，或是长时间的孤独探险让他的语言俏皮而奔放，尖锐且爽朗的笑声是Billy为每一句话加的注脚。
如果丁真是必须要采访的“那一个人”，那Billy只能是“另一个人”。
我既不能为Billy撰写一本传记，也不太合适把他放在丁真的稿子里。
当然，如果没有抵达，那写作者将永远与“另一个人”失之交臂，Billy所呈现出的那种生命的无限性，也不会在我面前闪烁。
“沉默时刻”
在操作丁真的选题之前，入行并不久的我，在采访功力上，可能只是小学生水平，我更喜欢打电话而非见面，采访怎么简单怎么来。
见面的困难在于“沉默时刻”的出现。进入房间，握手，问好，坐下，采访对象在忙，搭话还是不搭话，要搭话的时候应该说点啥。在这一点上，我的故乡云南为我提供了丰富的搭话资源，一旦介绍自己打云南来，总是能聊上几句“大理真漂亮啊”、“洱海的天真蓝，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到”。即便我的家乡并不是大理。
愉悦的时刻是像溪水里的金砂，费力淘一淘，总会有那么一两粒显露踪迹。只是，沉默的时刻总会出现。
2021年1月26日，四川甘孜理塘勒通古镇街头的丁真(左)。（视觉中国/图）
到达理塘的前三天，采访上基本没有任何突破。与丁真相关的人士，一个在成都，另一个每天接受采访已极度劳累，碰上新来的媒体，他都会不好意思地表示“再缓缓”。而丁真的家远在格聂山下，据已经去过的记者说，传统藏族家庭，不会说汉语，话很少。
无法突破带来的信息沉默，让人心慌。看着太阳在落雪的山脉隐去，农户家的烟囱里，吐出几口灰白色的烟，歇一个晌午，又飘出一些，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月亮升起来，一次，又一次。
第三天，我决定还是去闲逛，到处碰一碰。
在仁康古街的墙壁上，一幅幅巨型的康巴汉子选秀照，英勇帅气。一路上，拿着相机、身着汉服的游客，小声议论着丁真可能出现的地点。从不追星的我，那一刻突然陷入某种“盲从”之中，我跟随“寻找丁真”的游客，从古街的一个博物馆走到另一个博物馆。
“我太嗑真真的颜了！”
“是啊是啊，特别是他笑起来，真是妈妈的好大儿。”
一句话我都没听懂。但在那一刻，特别是在绕了一圈又一圈之后，如果丁真最后真的在转角出现，我一定会跟随着人群尖叫起来。
当地的藏族同胞听到我们要找丁真，脸上洋溢的并非嫉妒和不解，而是愉悦和激动。没有任何一个藏族同胞说过类似“我家弟弟比丁真更帅”这样的话，而一位名叫洛绒的大哥，还对我们说，他的妈妈每天都在祝福丁真。
也就在这一刻，抵达的意义已经表露无遗。毫无疑问，抵达是接近真相的第一步，当我们永远把自己设立为局外人，可能永远不能明白欢呼与热泪，隐忍和不舍从何而来。大部分时间，相似的故事情节每天都在世界各地上演，但谁在故事之中，往往才是关键所在。
抵达自然能为我带来不少意外收获。后来，在那些实在推脱不掉的聊天中，如果有人一定要看丁真的实拍图，我会为他展示，在那个雪夜，我拍摄到的直播时的丁真。
南方周末记者 苏有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