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艺术人物·不懈!|应天齐:在“众声之声”中发声
随着新一年的到来,《库艺术》一年一度“年度艺术人物”评选再次拉开帷幕。面对“后疫情”下的特殊氛围与时代特征,“2020年度艺术人物”评选不仅关注艺术家在2020年所取得的卓越艺术成就,也同时强调艺术家在空前的人类危机面前所展现出的人格力量、道德水准和精神强度。
因此,“2020年度艺术人物”反而成为《库艺术》有史以来入选人数最多的一次,入选艺术家年龄跨度从新中国的同龄人一直到“90后”。他们的作品风格、人生经历和艺术观念各不相同,神采各异;但这些艺术家——作为时代中的个体——都展现出了一个具有创造力、想象力的人所应该具备的强大能量和改变现实的行动力。
到目前为止,疫情尚未过去,未来向何处去依然存在不确定性。希望你能从《库艺术》“2020年度艺术人物”入选艺术家的身上,汲取到面对挑战的勇气和对自身潜力的信心。即使看似困难重重,但你依然可以并且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和智慧,为自己创造出不一样的明天。
◎应天齐在《众声之声》装置作品前
【年度艺术人物推荐辞】
2020 年疫情肆虐,对应天齐来说,却也可称得上是收获之年。由他担任艺术总监的“围屋之变—关于中国传统移民建筑的对话”入选威尼斯建筑双年展;“众声之声——应天齐当代艺术展”在芜湖古城“应天齐美术馆”开幕,这是继应天齐西递艺术馆之后又一个以他个人命名的美术馆,也是社会各界对应天齐多年来在古建遗存再生方面所做出努力的肯定与回应。而对应天齐来说,这一切声誉并非对其个人成就的盖棺定论,而是一个一直在不断延展的艺术行为的一部分。
上世纪 80 年代以来,从《西递村版画》开始,应天齐的艺术生命就与古建遗存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建筑不仅是实用的居所,也是历史的见证,其中蕴含着人们的情感与记忆。多年来,应天齐像翻看一本大书一样阅读着每一座古城与古建,从西递到观澜,从芜湖到龙南,他在用自己的观念与行为介入社会现场的同时,他的艺术方法论也在对问题的不断解决中悄然成型。应天齐相信艺术应启人之思,而不是曲高和寡的空中楼阁,他的作品中全新的视觉语言恰恰来源于他所面对的当下现实生活。这或许也正是为什么应天齐的当代艺术作品能够引发普通民众共鸣的原因所在。
◎应天齐 众声之声 350cm×350cm×165cm 装置 木箱、视频、影像 2014-2020
库艺术 = 库:2020 疫情肆虐,但对您来说,却又可算作是收获的一年。一方面,由王林担任策展人,您担任艺术总监的“围屋之变——关于中国移民建筑的对话”入选威尼斯建筑双年展;另一方面,2020年12月31日,“众声之声——应天齐当代艺术展”在芜湖古城“应天齐美术馆”开幕。这也是继“应天齐西递村艺术馆”之后另一个以您个人命名的美术馆。两个个人美术馆的先后成立,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
应天齐 = 应:2020 年是沉重的一年,对我来说也同样不轻松。但正如你所说,还是收获了一些喜悦。多年来我对中国城市化进程的发声,现在终于有了回响。这种回响对我个人而言,起码确认了一点,那就是在中国当下城市化进程及文化变迁的境遇之中,作为艺术家个体应该做些什么,能够做些什么。因此,这两个以我名字命名的美术馆的建立,应当具备以上意义。
事实上,上世纪九十年代,西递村主动提出要给我做个人美术馆的时候,我是拒绝的。因为那时我才四十多岁,感觉建立个人美术馆好像是要盖棺定论的一件俗事。当时徐冰正好回国,我们聊天时提到这件事情,他说在法国巴黎近郊看到莫奈的睡莲园,在《睡莲》的原景旁边就展示着莫奈的作品,这实际上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对照关系。徐冰是很有远见的,他说西递村一定会变,但真正的西递永远存在你的这批版画作品之中。不管西递村怎么变,在你的版画里能看到真正的西递。因此这是非常有意义的一件事情,是一个艺术行为,这句话让我当时茅塞顿开。
◎应天齐美术馆外景
这一次芜湖古城“应天齐美术馆”的建立也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多年来,我作为芜湖古城改造顾问,对芜湖古城的建设改造投入了大量精力,2014 年我发起“万人捡砖”艺术活动,和当地老百姓们一起发出了保护古城的呼声。当时这个行为艺术的实施是很困难的,但这次美术馆的建立就变得顺理成章。“众声之声——应天齐当代艺术展”开幕之后的这几天,我的确感觉到是在“众声之声”中发声,我觉得意义非凡。总之,我把这两个馆的建立看作是我在当代艺术实践中的成果,而不是对应天齐功成名就的定论。是行为艺术,这个艺术行为还会再继续,还会再生长。
◎应天齐 消逝的故事 400cm×342cm 亚克力箱 古砖 视频 2007-2021
库: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您的艺术实践就与古建遗存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一直延续到了今天。是否可以说,应天齐成就了古建遗存、文化更新,古建遗存也成就了应天齐的艺术创造?
应: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传统建筑所留下来的以往人类生活过的空间和痕迹,我们就没有办法去直接触摸历史。建筑和政治、经济以及社会发展有不可分割的关联,不同时代、政治、经济状态下产生的建筑是不同的。我觉得一个艺术家如果不了解历史,不了解社会,不具有人文关切,不深入现场,很难创作出有力量的充满震撼力的作品。所以我是像读一本书一样去读每一个建筑,西递读了 8 年,芜湖古城读了 15 年。
我常说两句话,我们在生活中看历史,历史在生活中看我们。我们在生活中可以感受到历史的方方面面,历史又何尝不是由我们所造就的呢?我对古建长时间的凝视,并与当下的生活发生关联。只要生活在向前推进,你的艺术触角就不会停滞不前。这次“众声之声”的展览,我做出了几件自认为还有所进步的作品,就是因为它真的是和你的当下生活境遇在发生关系,是心灵的再现,是有感而发。
库:您的当代艺术实践罕有的被学术、政府与公众同时接受,个人美术馆的建立就是明证。而我们一般认为的当代艺术都是带有叛逆性、挑衅性的,与主流之间似乎有一条鸿沟。这条“鸿沟”您是如何跨越的?
应:第一点,我坚持艺术家的独立立场。聘请我做政府城市改造顾问,我不要一分钱顾问费。一方面能为家乡做点事不应谈钱,是我对家乡的一份真情回报;另一方面,不拿钱显得更纯粹,无欲则刚,我的话语权可能会更大一点。有时为了怕麻烦,也有过自己买机票从深圳飞到芜湖,住进酒店,然后第二天去参加项目的评审会的事。我常直言不讳、直抒己见,在这十几年的工作过程中,我不断反思中国的城市化进程中的各种问题,我们应该如何正确看待这一中国特有的这一重要现象,我们应该建一个什么样的城?
芜湖古城始建于宋代,经过战乱,宋代末年被毁掉了。明代重建的城不可能是一个宋城,目前遗存的城门洞是方的不是圆的,显然是明代修建。直到明代末年清军入关,在这一带激战,几乎把芜湖古城夷为平地。再重新建起来的是一个清代的城,而不是一个明城。清咸丰年间,由于太平天国和清军打仗,把古城破坏殆尽,我们现在看到的古城中最大体量的建筑,如文庙、城隍庙都是清同治年间复建的。后来由于李鸿章把米市设在芜湖,芜湖以长江为埠成为一个通商口岸,建了新的马路和教会医院。我们现在所看到的这个古城,是太平天国之后,经同治、光绪、宣统和民国复建的这样一个清代、民国、新中国建筑和一些后来的违章建筑混搭的城。
◎应天齐 古城之铭(平面装置)180cm×366cm 市民在古城废墟中捡拾的古砖实物 , 并有捡砖者签名 2014-2020
建筑是时代文明的缩影,历史和时代印记应很好的保存,我们当下所处的改革开放的时代,其文化特征也应当在重新复建的古城中有所体现,这是一个传统和现代碰撞、交融、取代的时代。因此当代艺术的进入就显得顺理成章。在保护遗存方面,我坚持古城的街巷结构不能变。因为从宋城到明城,到清城,再到民国和清代混搭的城市历史变迁,却一直都是在原来街巷结构的基础上复建起来的。对于古城保护,我觉得十几年的坚持可称得上功劳的,就是把古城的街巷结构全部保护下来了。在领导的不断更换中,在规划方案不停推翻、修改中,在与地产商的利益的平衡中,坚持和努力做到这一点,可谓不易。
第二点,我提出“遗存·再生”的观点。其核心是原汁原味的保护遗存,大胆创造再生出新的古城。单纯追求越古越好,造假古董是我坚决反对的。我对北京城的新建筑也曾表示过我不同的看法,有的人认为“大裤衩”、 “水立方”、“鸟巢”这些新的建筑把古城风貌破坏了,我却不以为然,建筑体现着历史的变迁,记录着文明的更迭,我们在北京能够看到明代皇城,也能看到 50 年代苏俄风格的军事博物馆,还有中、俄建筑风貌结合的人民大会堂,现在又有了后现代的“鸟巢”,这有什么不对呢?这是时代变迁的见证,这就是有温度的历史,我就是带着这个观念进入古城改造的。在整个古城改造过程中,深入现场,了解历史,提出具有逻辑性切合实际的创新观点。
◎应天齐 消逝的故事(局部)
2006 年芜湖古城拆迁之后,政府对于各种改造方案也很慎重,因此迟迟没有动工。2014 年我就发起“万人捡砖”艺术活动,带领芜湖市民进入古城拆迁后的废墟捡砖,从而让老百姓找到一个可以寄托和表达对古城情感的通道,同时也把捡来的古砖用在了古城的复建上。我是用当代艺术行为来警醒社会,与古城共生,也是用一种温和理性的方式去面对问题,而不是站在和体制的对立面上。这样的理念被学术界所关注,理论家范迪安先生如此评价:“应天齐的的确确在自己的艺术发展中找到中国当代艺术特别迫切需要解决的一个问题,即如何将中国的现实转化为创作资源,同时又创造出当代艺术的当代内容,文化中的当代属性。”这样的评说,说明了中国经验的重要性。
库:您提出的关于遗存保护的观点,比如说“遗存·再生”,包括您以艺术行为的方式唤醒民众介入社会活动,这些正是从中国当下现实中生长出来的当代艺术观念与语言表达。这是您的艺术方法论中非常特殊的一点。
应:也就是“在地性”和“在场性”的特征。这两个美术馆的建立正体现了这一点,人们喜爱这样的美术馆,喜欢这些另类的当代艺术作品,认为这是一种具有情感温度、文化内涵的体现,这让我觉得欣慰。在古城开埠的仪式上,和我一起为古城开幕剪彩的副市长深情地用家乡话告诉我,他刚才站在那宣布古城开城的地方就是以前自己家的门口,故居已然不在,深情根植于心。这里面也有一种心领神会的感情互通。另外,社会也在进步,人们也在不断接受新的现代理念,他们接受了 “遗存、再生”的观点。在这一点上,政府、商家、艺术家产生了共识,因此,人们也会喜欢这样接地气的,和他们的生活、情感、思想诉求发生关联的当代艺术作品,他们完全看得懂、看得明白并引起共鸣。
“众声之声”这个展览的名字是王林起的,我非常喜欢。寓意着老百姓的声音就在我们耳边,我最新创作的“众声之声”这件装置作品呼应了展览主题,这件作品是利用数百只当时捡砖用的实体木箱,垒起一只巨大木箱的造型,并安装了 34 个老百姓在捡砖过程中言说的视频,但我把音频都关掉了。一方面是因为如果都打开,现场一定非常嘈杂;另一方面,关掉本身也有一定的寓意。所以作品中的很多处理方式都是从生活中来,然后又通过暗喻性去表达。我以为,艺术里的政治应该是以一种艺术的方法去表达,而不是标语和口号。简单发牢骚或者一味反叛,你要如何让你的意见对社会产生作用,也就是批评有效性的问题。我觉得这一点非常重要。
◎芜湖古城开城仪式
◎应天齐为领导和公众进行导览
库:从西递到芜湖古城,到深圳观澜古村,再到龙南围屋,这么多年下来,您在古建保护和遗存再生方面已经成为专家,同时它们又都是您当代艺术创作的一部分。2020 年由您担任艺术总监的“围屋之变——关于中国移民建筑的对话”入选威尼斯建筑双年展,就是又一个有力的例证。
应:我从西递到芜湖古城再到深圳观澜古村,到江西龙南围屋,如此长时间地关注古建,很容易被误解为是对建筑情有独钟,实际上我还是有一个更宏观的文化视角或维度,在社会的发展中回顾、凝视、眺望,从中发现问题并提出问题,这一切确实从建筑中有所体现。本届威尼斯建筑双年展的主题是“我们将如何共同生活”,“围屋”本身就是一个共同生活的场所,它是古代先民们在一种艰难的生存环境下把自己保护起来的一种建筑营造方式,代表了一种生存方式的独特性。它不仅是建筑,包含着更深刻的人文关切。
因为新冠疫情的爆发,闭关、闭国成为当下的一种生存方式,我们对这一问题的理解也变得更加深刻。本次参展的艺术家很多并不是从事建筑领域工作的,他们大多是艺术家,但是他们也依然能从“围屋”这种独特的营造方式中发现新的创作元素和新的问题意识。
库:通过刚才您所说的,让我想到最近大家一直在关注的中国当代艺术原创力缺失的问题。您将自己的艺术实践和中国的城市化进程联系在一起,一方面介入和改造现实;另一方面也从这种互动中汲取到源源不断的创造动力。我觉得这是对中国当代艺术实践非常具有启发性的一种范式。
应:是的,如果我像有些艺术家一样在上世纪 80 年代末、90 年代初就去了美国或欧洲,可能今天创作出的是完全不同的作品。但我恰恰没有离开,虽然经常出国,但我一直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因此我的艺术一定是和这种本土性的根性发生密切关系。有一些艺术家并没有长期海外生活的经历,为什么创作出了那样非常西方化的,和他的生活没有任何关联的作品?这是我不可理解的。
◎应天齐在龙南围屋考察
我记得第一次参加意大利威尼斯双年展由王林策划的“碎裂的文化 = 今天的人 ?——中国当代艺术作品展”,参展艺术家中一部分是在国外待了很多年又回国发展的,一部分是没有离开过中国的。当时这两拨人在我们居住的威尼斯别墅里为不同学术观点争吵地很厉害。我没有参与,但一直在旁倾听他们的辩论,我心里想,这样极端的分歧和水火不相容的争论可能是因为生活的境遇和经历不同产生的。因为生活境遇不同,对生活的撷取和思考会产生差异。我们对生活的了解不能只停留高大上的哲学概念,从理论到理论,理论是苍白的,生活是鲜活的,简单通过书本和资料是无法获得创作灵感的,你必须要深入现场,实际参与其中,才有可能获得真正的创作资源或者叫灵感。如果我不是深入芜湖古城中去做顾问,亲身参与整个古城改造进程,也不可能创作出今天这样的作品,这就是“在地性”和“在场性”的重要性。
◎“围屋之变”展前展海报
库:本届威尼斯建筑双年展提出的主题是“我们将如何共同生活?”,在我看来,也可以从这一主题出发去审视您的创作线索。您的艺术也常常会走出“艺术”的范畴。当您在面对那些与社会、民众直接发生关系的复杂问题时,艺术能做点什么?
应:在我个人看来,艺术的价值在于它能否思民众之所思,想民众之所想,被民众真正接受,让民众从中有所悟,有所得,有所共鸣,并对自身的生活产生启迪作用,这是最重要的价值。此次在“众声之声”的展览上,一个老太太由她的两个孙子搀扶着看我的影像作品《消失的故事》面对 24 个视频久久不能离去,这也让我想起当年在德国卡塞尔文献展上看到的一个场景,这个场景也对我的艺术产生很大影响。
◎应天齐 鱼与渔 150cm×116cm×50cm 3D 打印 亚力克板雕刻 监控设备 水 鱼 2020
那个展览在德国卡塞尔的一幢老宅里,我们一进展厅,看见昏暗的空间里堆满了古老的家具,在家具上很随意地摆放着一些电视机,电视中有不同的男人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些什么,有时还放肆地哈哈大笑。我问翻译他们在说什么,翻译说他们在谈论女人。与我们同时进来的还有一位坐着电动轮椅的老太太,当我们上到二楼俯瞰整个展厅,我看到她坐着轮椅在这些家具和视频中转了一圈,然后在某个电视机前停住了,她在静静地倾听着。我突然意识到她可能在这些男人谈论女人的言说中回忆她自己的青春与爱情,回忆某段难忘的恋情与过去的生活,所以这件作品深深地打动了她,就这么简单。当我们看完展览出来时,发现她还在那里低着头、闭着眼在倾听这些电视上的青年男子议论女人的话语不忍离去。这位老太太或许不是搞艺术的,但这件作品依然能够如此深深地打动她,令她流连忘返,因为这就是生活。我们去看西方的当代艺术大展,比如像卡塞尔文献展、威尼斯双年展,你会发现观众云集,一票难求,售票处要排很长的队。由此可见当代艺术不是一个距离民众很远的东西。
我在威尼斯建筑双年展举办“世纪遗痕与未来空间”个展的时候,荷兰全球艺术事务基金会主席雷·内先生就跟我说,你们中国是很特别的一个国家,最有意思的事情都发生在你们那儿,有多少当代艺术可以做的事情阿!这是他的看法。中国的确是和其他国家有很大不同,无论是文化历史的渊源还是今天的社会现实,这就是中国经验,如果你真的深入进去是做不完的。
◎鱼与渔 效果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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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声之声—应天齐当代艺术展”精彩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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