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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东清:乡村“90后”与铜杆唢呐的故事

Image 2021-03-11

贾东清在制作铜杆唢呐 苏锐 摄

下午3点,贾东清回到家,将装乐器的帆布兜轻轻放在桌上,一屁股窝在沙发里。这是三间紧挨村街的平房,隔着一个小院向北看,是他和父母兄弟的住处。三间平房,平时被贾东清一个人占着,两间用来放演出用的乐器、道具等零七碎八的东西,另一间是他的工作室。最近几年,他大部分时光在这里度过,窗外走过的人常常听见里边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那是贾东清在做铜杆唢呐。

这天是2021年3月9日,对城里人来说是普通的工作日。贾东清对星期几没有概念,他只知道现在是初春,村东不远处的峄山上,迎春花已绽放得灿烂,柳树枝条也发了新芽。这位山东济宁邹城市峄山镇下山村的“90后”,生在一个鼓吹乐世家。孩提时代的他就知道,冬天“红白事”相对多一些,而春夏季节则是鼓吹乐生意的淡季。

3月9日,下山村有户人家办喜事。过完年不久,主家就给贾东清打了招呼,约定婚礼举办当天,邀请几位乐手去现场助兴。当地上了年纪的人称鼓吹乐手为“吹巴哈的”,年轻人则习惯叫他们“吹喇叭的”。

在本乡本村演出,价格总是好商量,但水平必须保证。贾东清喊了自己的哥哥、姐姐还有两个帮忙的,去把乡邻的喜事圆了下来。7个人,主家给了1400元。从天不亮跟着去接亲,到吃完喜宴把客人都送走,贾东清说:“其实这个钱挣得真不容易。”

贾东清刚记事的时候,父亲已在这行干了多年,再往上数一代,贾家也是干鼓吹乐的。20世纪八九十年代,鲁南地区的风俗跟现在不太一样。遇到婚丧嫁娶,请鼓吹乐是“天经地义的流程”。有钱人家请的乐手多一些,有时还会扎起台子唱戏;日子紧巴的人家也会请上五六个乐手。无论请的人多与少,主家都会提前几天甚至几个月登门下帖子,帖子上写着“兹定于某月某日,请乐手几人,赴某村”。

鲁南地区的鼓吹乐,跟全国很多地方一样,多是“家族买卖”。乐手互相之间是亲戚,忙不过来时,也会请几个外姓人。

贾东清记得,小时家里鼓吹乐班子的活儿很多。他放学后回家没人照顾,父亲就骑着三轮车,带他到四乡演奏。晚上,不论酷暑寒冬,室外开阔地的一盏黄灯下,大人们在棚子里吹唢呐、吹笙、敲梆子,贾东清趴在长条板凳上写作业。

下山村贾家的鼓吹乐班子,是邹城平派鼓吹乐的代表团体之一。

邹城市文化和旅游局提供的资料显示,邹城平派鼓吹乐是在传统唢呐演奏技巧的基础上发展演变而来,于明朝洪武年间随山西流民迁徙带入邹城,在儒家文化和地方风俗的影响下,形成了平派鼓吹乐的基本特点。代表曲目有《集贤宾》《十样景》《庆贺令》等近百首。在演奏风格上,平派鼓吹乐平和、轻柔、婉转细腻,因“平中见奇、稳中善变、刚柔相济、扣人心弦”而深受人们喜爱。

邹城平派鼓吹乐主要乐器是铜杆唢呐,而其他各派均为木杆唢呐。铜杆唢呐由铜皮制成,声音亮丽清脆,具有穿透力。哨片多用秋天收割、未发出苇缨的苇子制成。其低音区结实丰满,高音区刚中含柔。由于它杆细碗小,演奏起来比一般唢呐难度大。

受家庭影响,中学毕业后的贾东清开始跟着家里的鼓吹乐班子四处演出。忙时,一天能串四五场。20岁时,贾东清以为自己会和父亲一样,当一辈子“吹巴哈的”,但形势很快发生了变化。

近些年,山东各地开展移风易俗行动,聚焦基层群众反映普遍的“红白事”大操大办、互相攀比风气,通过成立红白理事会、宣传节俭务实美德、弘扬优秀传统文化等方式,有效提升了乡村文明程度。而作为一种“老风俗”存在的鼓吹乐,成为各村红白理事会“重点关注”的对象,贾家鼓吹乐班子的活儿也迅速减少。

2017年,感到鼓吹乐生意越来越难干的贾东清开始犯愁以后的出路。因活儿少,闲在家里的他看到周围朋友的淘宝网店经营不错,于是也尝试注册了一家淘宝店,并做了几个哨片挂了出去。没想到,很快就有人下单。贾东清说,吹唢呐的人都知道,哨片是损耗品,但价格便宜,没多少利润。

看到乐器方面所蕴含的商机,贾东清开始从做哨片转到做铜杆唢呐。铜杆唢呐是家传手艺,比普通木杆唢呐制作难度大,且纯手工制作出来的铜杆唢呐,无论音质还是手感,都受到乐手青睐。

铜杆唢呐根据杆的长短,要搭配大小不一的哨片、铜碗,价格也从300元到1000多元不等。业内积攒了一些口碑后,通过网店找贾东清订制铜杆唢呐的人越来越多。高峰时,贾东清一个月接了一万多元的订单。一般的铜杆唢呐,他制作完成需要一天时间。

贾家的鼓吹乐班子,如今是贾东清挑大梁。父亲上了岁数,只是偶尔会出去演一场。以前活儿多时,姐妹好几个都专门干这个。后来邀请鼓吹乐的人家少了,贾家的年轻人也都找了别的工作,经常聚在一起演出的机会显得珍贵了。

贾东清现在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他没想过要丢掉吹唢呐和制作唢呐这门手艺,也没想过以后自己的孩子会不会继续干这个。

望着在院里奔跑跳跃的儿子,贾东清说:“唢呐要学,但还是想让他们先把书念好。我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这句话,他像是对记者说,更像是喃喃自语。三间平房的窗外,传来村小学放学的铃声。几个背着书包的孩子好奇地透过窗户看向贾东清的铜杆唢呐工作室,他们奇怪“吹喇叭的”屋里今天为什么没有“叮叮当当”的动静。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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