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觉的诗,不自觉的诗意
自觉的诗
《自觉诗集》,作者刘自觉是我的老师,也是朋友。他先后在大学的哲学系、中文系做过教授、系主任,后做过中学校长。自觉老师学术研究方向为“生命美学”。他在做中学校长时,倡导的教育理念是“大道不器,为社会培养合格的公民”。
而今退休赋闲,近来将平日里的所见所闻、生活中的所思所想、阅读中时的所感所悟的一些零星碎片汇聚成册,付梓出版——《自觉诗集》。
正如作者在“自序”中所言,其中很多篇什不能说是严格意义的诗。有的是触景生情,有的是看图说话,有的是听了一首乐曲、看了一部剧、读了一本书的感悟,有的是见了一个故人、认识了一个新人的喜悦……宇宙山河烂漫,生活点滴温暖,在其笔下都熠熠生辉。
《诗集》中的作品创作时,作者已离开了领导岗位和教学一线,卸下了肩上的责任,放下了手头的忙碌,因此,相比以往他的那些鸿篇巨制的名人传记和解析人生死亡的哲学宏论,明显少了几分幽怨沉重,多了一些幽默轻松;少了几分拔高看远的站位,多了几分俯瞰生活的精致。因此,在《诗集》中,可以看到了壮怀激烈的英雄梦——“仰头喝酒烹羔羊/骑马仗剑走边疆/黄昏里,看斜阳/大漠飞沙月苍凉。”看到了仗剑天涯的侠客梦——“打醉拳,舞长剑/伏案挥毫,吟诗长啸/千古英雄千年泪/与君同销万古愁。”看到了意气奋发的书生梦——“天马行空任逍遥/半卷诗书读破晓/坐起来,开电脑/棋盘兵马待操劳。”也看到揶揄历史和自己的帝王梦——“好个海昏侯,终归都姓刘”还看到了骚动不安的青春梦——“我在石榴树下等你/等了你整整一个春季/那花蕾喷薄的声音/唤醒了我童年的惊奇/花儿火焰般绽放/燃烧起青春的梦想”。
作为一位“大家”,比起曾经那些对政治的高远、历史的沉重、人性的救赎、生命的拷问、社会的正义、教育的反思的宏大叙事……好像一下回到了那个最初、最真的他。举重若轻,笑看风云,万物生长,皆有灵性,也都值得为之大书特写。他写一个“鱼儿蹦跳鸟儿过/自然从来不欺我/有水就有好生活。”写疫情封闭在家是玩弄几枚瓜子“无聊摆弄瓜子/平生几分灵感/万物皆有魂魄/美用爱心黏连。”写初冬的柿子“待到雪来叶落尽,天上盛开橘红灯”,写雪地里的小鸟“大雪皑皑似梦境/迎面蹦出个小精灵/圆鼓嘟嘟肉呼呼/卖萌耍宝不消停。”……总之,他写一切貌似轻微、无关和混沌的时刻、人物和事物。好像是故意通过描写这些紧接地气、无关紧要来暗暗颠覆这个世界的结构和等级秩序。
谁敢说政治大人物的命运就比太行山里一群双目失明的说书人的命运更惊心动魄?又或者,凭什么一个人的命运一定就比窗前一只萧瑟秋风中的寒蝉更值得书写?——他这样写左权盲人宣传队:“没眼人,有心在/唱歌也是图痛快/睁眼闭眼都是黑/心里比谁都明白/唱一曲,正乾坤。”这样写一只寒蝉:“罢了,罢了/又能咋了/盛夏攀高枝/壮志啸长空/引无数虫鸟齐鸣奏/而今却是/身无定所,寒蝉噤声/白生生霜花也吃不动……”。在被时间击败、席卷、吞噬方面,万物皆如此,因而都值得在颤抖中被温暖的文字紧紧拥抱。
一个人只能度过一次人生,但就有人拥有一颗丰盈的内心,具有一双发现一切美好的眼力,更有甚者,具备能用美好的语言来表达这些美好的笔力。就像大自然创造了小麦,有人会用它做成面条,有人却可以将它蒸成漂亮的花馍,原料相同,结果却是如此的迥然不同。
转眼间,在课堂上聆听刘老师关于生命美学的选修课已是上世纪末的事情了。20多年来,他可谓学术成绩突出,事业风生水起,人生起落悲欢,心路颠沛流离……但他依旧“自诩为理想主义者和浪漫主义者,虽几经生活的磨难与打击,依然不改初衷,并在生命之爱的乌托邦里经营着自己的精神家园”。他说“柏拉图、尼采、海德格尔等诗性哲人告诉我,哲思是可以用诗来表达的,人应该诗意地栖居在这个世界上”。
“诗意”,也许才是他生命的底色,“诗意地栖居”也许才是他性格的本真。虽过尽千帆,历经风雨,非但一点也不悲观,反而更加热爱生活。因为一个不热爱生活的人,怎么可能注意到一朵红薯花的表情、一场夏雨的动静、雨夜里车顶上滴答滴答雨落下来的声音以及形状各异的风?他为仓央嘉措咏叹,也为一支小小的蝴蝶歌唱,为咩咩的羊、为哼哼的猪列传。正是出于对生活无原则的爱,才会这样的洒脱和超然。他在生活有限的接触面上,用心用爱且用力地、充满诗意地精耕细作。在这个意义上,在他这些貌似散乱的文字里隐藏着一个强大的心。他绕过了直叙胸臆的宣泄,而是通过感受生活中的点滴碎片去面对生命中最本质的东西——人与时间和爱的关系。也正因此,他在迫切地观察和描写每一个微小事物,在它被时间的浪花击碎之前聆听它无声的尖叫,并伸手去打捞它在岁月旋涡里愈来愈小的身影。——《林荫道》里“童年的小树已长大/白云还在天上挂/放学回家/背着书包在小路上/蹦蹦跶跶。”还有小时候的煮麻花、屋后盛开的鸢尾花、惹起失眠的一杯咖啡、晋阳湖畔的大米……这些情景随处可见,但极少有人去留意和感受它们,更不会因之感受到内心的一声“咯噔”。但他却在用心去观察、聆听和感悟。在别人活得习以为常、若无其事的地方,他却活得如此惊心动魄、风起云涌。
所以,别人的写作是向上拔高、往前推进,而“自觉的诗”是向下潜沉、向后回望。对他,似乎周遭的每一个事物都是一扇通向上帝和真诚的虚掩之门。别人只顾径直向前,他却忍不住驻足留步,去轻轻敲响经过的每一扇门。又或者说,他在通过自己的文字给一个个貌似行将没有太多体征的事物做人工呼吸,企图唤起它们的温度和心跳。
作为他的朋友,作为他的学生,时常为他细若秋毫的观察欲和柔若发丝感悟力充满担忧——花那样少的力气去面对世俗功名,却花那样多的精力去俯瞰生活,会不会有点本末倒置,又生恐他在自己与诗意的生活之间奔波的气喘吁吁,抑或像富兰克林那样,在风雨交加的夜晚,脚踩大地,却伸出一只手拉着将金属钥匙送上云端的风筝线去感受雷电一样充满危险?但这样的担心也许有些多虑,在他看来,世间百态、人间万物的深处都燃烧着熊熊的火光。我们在为他担心的时候,他却正为自己能窥见这旁人看不到的光和热而欣喜若狂,而被生活和世俗裹挟着的我们,应该为自己拥有着一个如此靠近火光的清澈之人,倍感温暖和幸运。
刘自觉
生于1960年,山西临猗人,大学教授、中学校长。
著有《近代西方哲学之父——笛卡尔》、《尼采传》、《解析死亡》等。主编《青少年心理自助丛书》。根据中学教学总结的《图表助导串讲法》荣获2005年山西省劳动技能大赛二等奖,并记二等功。研究基础教育论文《基于生命感受的教育沉思》在2004年《人民教育》第5期发表,同年被该刊评为建刊50年优秀论文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