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大革命前夕,人们在读哪些书?
冰川思想库特约撰稿 | 任大刚
1778年7月5日,29岁的图书销售代表法瓦尔热从瑞士启程,赴法国各地作为期5个月的客户拜访。法瓦尔热代表的纳沙泰尔出版社,位于瑞士西部,靠近法国的边境城市纳沙泰尔。
法瓦尔热此行的主要任务,一是催收欠款,二是拜访新老客户,推销出版社的正版和盗版图书,三是对客户的销售能力和信用进行等级评价。
法瓦尔热的行程,堪称一次名副其实的“文化苦旅”。
贵族的义务
18世纪的法国,差旅的幸苦劳顿自不待言。连接各个城市的现代交通工具譬如火车,要一个世纪后才会出现,翻越瑞法边境的高山深谷艰难无比,坐马车和骑马并不舒适,遇上下雨天,道路一片泥泞,大一点的城市,食宿还说得过去,小城镇只能勉强存身。
《法国大革命前夕的图书世界》的作者,哈佛大学图书馆荣誉馆长罗伯特·达恩顿的研究,也称得上是一次“文化苦旅”,因为他“用十四个暑假和一个寒假,查阅了其中几乎全部五万封信件和纳沙泰尔出版社账本中的补充资料”,加上从巴黎和外省可得到的档案材料,包含了几千封来自每个与图书行业有联系的人的信件,最终,法瓦尔热的整个行程得以生动还原。
对销售代表法瓦尔热来说,旅途的辛劳算不了什么,他更看重的是完成出版社交代的任务。
催收欠款看来并不难,只要债务人认账,开一张期票、重新约定一个还款日期就可以了,即便遇上赖账的,也有解决办法。
在图卢兹,法瓦尔热向一位叫杜布瓦的牧师讨要646锂(一匹马价值200多锂)的图书欠款。但杜布瓦几乎就是个赖账不还的家伙。于是法瓦尔热求助于当地最有权势的贵族世家巴亚家族。
▲《蓬皮杜夫人肖像》 弗朗索瓦·布歇尔 1756年作
当法瓦尔热出示了杜布瓦做生意不诚实的证据后,这个家族的族长巴亚·德苏布旺便为他提供“最高保护”,把杜布瓦召来要他解释自己的行为。
按照法瓦尔热的描述,杜布瓦吓得“浑身筛糠似的发抖”,根本不敢自辩,直接写了两张将在巴亚监督下兑付的期票,难题终于告解。
这就是贵族义务,让我这个中国读者开了眼。
复杂的图书市场
法国当时的图书业已经形成产业。
有一个书籍行会,至少垄断了巴黎的书籍贸易,没有加入行会,就没有卖书资格;有一套基于专卖权原则的版权制度雏形,与此相伴随的,是大量的盗版书充斥市场;有一个负责书籍审查和解决业内纠纷的国家管理机构;有多达3000条的图书贸易管理法令条例。
书业管理的条条框框一多,也就使得图书市场呈现出复杂的面相。
纳沙泰尔出版社的新老客户可谓形形色色,既有大城镇加入行会的大书商,也有一些取得图书营业执照的小店主,有不求合法身份的地下经营者;也有在集市上的流动商贩。至于读者层次,则可谓应有尽有。
▲《女仆》 威廉·麦克格瑞格尔
其中,卢丹的书商马勒布既没有加入行会,也没有营业执照,是个没什么社会地位的商人,他利用所居住的小镇位于交通要道的便利,反复谈判,取得代销纳沙泰尔出版社图书的资格。
马勒布的牟利方式是把图书加价卖给更加没什么地位的流动商贩,流动商贩通过到处赶集的方式销售图书。
可以说,马勒布最懂的图书市场,对何为最流行的图书有敏锐的意识:
1776年12月,他要订购“一些最近八到十年间写作的有关政治经济学的优秀书籍”。
1779年11月,他指出对哲学家们著作的需求一直居高不下,同时还诡异地伴随着对巫术书籍的需求。
但1781年底,马勒布发现伏尔泰的著作销量有所下降,并发现1779年从纳沙泰尔出版社订购的大量粗劣的“哲学书籍”很难卖掉:“这类图书不再流行了。”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色情书籍还有人要:“写风流事的书仍然畅销。”
大革命的预兆:禁书
一路走来,法瓦尔热发现,不管是正版合法,还是盗版走私,读者的需求类别,主要集中于宗教、哲学、思想评论、文学和色情。
其中,最集中的是哲学和色情,简直是图书市场的“刚需”。
看来,在大革命前夕,精神和肉体都出现了“解放”的巨大需求。
▲《禁果》 奥古斯特·图尔蒙歇 1865
马勒布最常订购的书籍中,除了新教版的《圣经》《诗篇》和礼拜仪式用书外,最“畅销”的就是针对路易十五统治后期最著名人物的政治毁谤书籍。往后依次是:唯物主义哲学书籍,如霍尔巴赫的《自然的体系》、爱尔维修的《论人》;一些反教权的小说,如伏尔泰的《奥尔良少女,壮烈而滑稽的诗,诗歌十八首》、亨利·约瑟夫迪洛朗的《马太兄弟,或人类精神的大杂烩》,一些色情诗集,如《喜剧与一些色情诗歌集》,一部匿名诗集;以及尼古拉-埃德默·雷蒂夫·德拉布雷托讷的色情小说《堕落的农民,或城市的危险》。
有个叫吉尔的流动摊贩,是马勒布的一个下线。
有一次,巴黎负责监督图书贸易的老检查官戴梅发现马勒布在教堂后面卖书,他检查书摊上陈列的八九百本书,找到了几种禁书后,召集警察,把他的图书没收了,并搜查了吉尔的住所,除了一本狄德罗的《不谨慎的小宝贝》,都没什么意思。
▲攻占巴士底狱
但罗伯特·达恩顿顺着这个线索,整理了吉尔1776年从纳沙泰尔出版社的进货清单共21种书籍,除两种外,均是严令禁止的图书,而且数量很多:
50册《自然的体系》、50册《社会的体系》、50册《奥尔良少女》、50册《健全的思想》、24册《自然政治论》、24套《爱尔维修著作集》、26套《法国掌玺大臣莫普先生对法国君主制组织进行改革的历史记录》、24册《马太兄弟》、24册《放荡的帕纳塞斯》、12套《关于百科全书的一些问题》、12套《莫普文献汇编,或掌玺大臣莫普与其心腹索尔韦之间秘密和私密的通信》、12册《2440年》、12册《身披甲胄的报人》、12册《论自然》、12册《戴翁骑士的消遺活动》、12册《白日的福音》、12册《耶稣基督的神迹》和6册《中国间谍》。
吉尔因违法销售违禁图书,坐了两个月的牢。
亚欧大陆的另一端
值得一提的是,法瓦尔热并没有去巴黎出差。巴黎的阅读状况,可以参看另外一本书《法国大革命前夕的谣言与舆论》:
热衷小道消息的巴黎人醉心订阅和阅读类似于报纸一样的新闻,其中一位新闻作坊的主编雇用了50个抄写员,并拥有280位订户。这些新闻抄写员大部分是“逃兵役者”或无业游民,这份工作只是为了糊口,他们不可能深入收集消息。为避免因虚假信息而被指控,他们想出了一条妙计:“把消息送往国外,让它们出现在国外的报纸上,之后再将这些消息从国外引进,在巴黎兜售,传遍各省。”文化产品的制作人和产品都是不入流的,但产品的订阅价格昂贵,读者都是上流人士。
法瓦尔热在法国各地出差的1778年,正是乾隆四十三年。
▲清代广州十三行
大清国与西洋有关的事情,是乾隆皇帝“准西洋人进京效力”。
查阅相关资料的记载,九月初八日,乾隆帝谕两广总督桂林、广东巡抚李质颖:向来西洋人有具呈广东督抚衙门,情愿进京效力的,都经该督抚等转奏送京。“但是近年以来,未见有续来的,或系该国本无人呈请,也可能是曾经见呈,而该督抚没有转奏。今后你们要即行查明,据实见奏。如西洋人请进京效力的,即为奏闻送京,不必拒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