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比人类更懂爱？还能不能相信人心？诺奖作家石黑一雄的新作简单吗？

克拉拉是一个专为陪伴儿童而设计的太阳能人工智能机器人（AF），具有极高的观察、推理与共情能力。她坐在商店展示橱窗里，注视着街头路人以及前来浏览橱窗的孩子们的一举一动，期待着很快就会有人挑中她。不过，当这种永久改变境遇的可能性出现时，克拉拉却被提醒不要过分相信人类的诺言……2017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时隔三年多，日裔英国作家石黑一雄提出首部新作《克拉拉与太阳》。由上海译文出版社推出的该书简体中文版首印10万册，不到一个月已启动加印计划。

以“你相信有‘人心’这回事吗”为题，小白、张怡微、陈楸帆三位作家在思南读书会解读了自己心目中的《克拉拉与太阳》。“第一印象是简单，后来认真读了一遍，我觉得这部小说几乎是石黑一雄小说中最好的文本。”作家小白给出了这个判断。“许多石黑一雄爱好者喜欢他的地方，是他的孤独感、疏离感、迷雾重重的彷徨感。这一次，他选择了一个颇为古典的童话式故事，站在文明的废墟上，思考人类、自然等命题。”张怡微说。

《克拉拉与太阳》的故事发生在科技高度发展的未来，题材涉及当下最热门的社会话题之一：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与伦理。近年来，国内外不少重量级作家关注到人工智能技术所取得的进展和对人类社会的影响。石黑一雄之前，另一位当代英国著名作家伊恩·麦克尤恩在去年推出了新作《我这样的机器》，借人工智能的伦理困境探讨了人类的困境：人类是否会被自己创造出来的机器人打败？当一个机器人比人类更完美、甚至更道德的时候，人类该如何自处？

在《克拉拉与太阳》中，石黑一雄塑造了一个努力融入人类社会的机器人克拉拉。在上海译文出版社副总编辑黄昱宁看来，这是一个相当残酷的故事。在小说设定的年代，人形机器人已经十分普遍，克拉拉的功能主要是陪伴孩子，而她要陪伴的女孩乔西因为病入膏肓，几乎已经要被她的家庭所放弃。乔西为什么会生病？小说以一种迷雾式的叙述方式，让读者意识到这可能与一个叫“提升”的程序有关。这个程序能使得人类得到优化，同时存在一些未知的危险，快要被家庭、社会放弃的乔西可能就是被“提升”的牺牲品。而克拉拉一心想要救活乔西。最后，奇迹真的发生了。乔西被拯救了，克拉拉的结局却并不美妙。

《克拉拉与太阳》是科幻小说吗？科幻作家陈楸帆认为，石黑一雄并不追求科幻上世界观设定的完整性，这一点在伊恩·麦克尤恩《我这样的机器》中也有所体现。“这可能是他们与科幻小说家最大的不同。科幻小说追求严密的世界观完整性，要求逻辑自洽，否则很容易被抓出硬伤。从石黑一雄、麦克尤恩身上，我学到了用巧妙的叙事让读者跟随故事的情感一直向前走，而不是纠结于细节是否科学。”

“机器人克拉拉信仰太阳，确信太阳能治愈一个人，最后竟然真的把人治愈了，这是一个相当天真、纯真的故事，但石黑一雄其实并不相信。这是阅读过程中，读者可以明显感受到的反差。”小白举例，故事中，克拉拉想要穿过一片田野，因为它是儿童版机器人，体积小，这段路非常难走，叙事者知道克拉拉是白费力气，但克拉拉还是非常确信地往前走。“小说的主干就是叙事者内心的天真和成年人对世界反讽的认知一直在搏斗，最后，克拉拉把窗帘一拉，太阳照进来，乔西真的被治愈了。这个结局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小白说，这个不可思议的结局能让包括他在内的读者感到十分有说服力，这是《克拉拉与太阳》“最厉害的地方”，“我看到双雪涛的解读是，这不只是能力的问题，而是爱的问题。石黑一雄用最简单的办法颠覆了复杂，天真和反讽不断缠斗，最后，天真赢了。从小说家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个相当完美的叙事。”

“除了爱，很多人看这部小说都会思考人类到底该往何处去。”黄昱宁提到，在与石黑一雄过去的接触中，他并不算一个特别“配合”的作家，获得诺奖之后，他变得更加忙碌，联系更难；但在出版《克拉拉与太阳》的过程中，无论是采访还是录制视频，石黑一雄几乎有求必应，“当他以一种我们全然陌生的热情态度面对全世界的出版商，并且一遍遍重复着关于作品的话题时，我有一种感觉，他迫切希望把一种理念传达出去，在疫情的特殊环境里，可能是某种责任感使然。”

“麦克尤恩、石黑一雄等重量级作家，不约而同地注意到人工智能这个主题，这是作家对于时代的响应。无论是麦克尤恩还是石黑一雄，他们的立足点还是人，通过人工智能的视角反观人类社会存在的问题。这部小说里没有完美的人，每个人都存在问题，甚至包括克拉拉最后拯救的女孩乔西也变了。人是会变的，爱也会发生变化，但克拉拉一直没变，直到被送到垃圾堆里也没变。小说谈的其实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作家也没有给出答案，而是透明地呈现出内在的矛盾和搏斗的过程。”小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