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深度｜溯源天府文化DNA：三星堆和金沙或为父子、兄弟关系

当我们考察三星堆文化的历史价值，展示古蜀文明的无穷魅力，实则也是在追根溯源天府文化的DNA。今年3月，新一轮考古发掘，让三星堆“再醒惊天下”。因为出土了多件极为相似的文物，三星堆和金沙是否同宗同源，皆是古蜀文化？成为了社会各界颇为关心的谈资。

游客参观金沙遗址博物馆遗迹馆

古蜀文化，即公元前316年秦朝统一中国以前，以成都平原为中心，疆域辐射四川盆地及周边地区的古蜀国所创造的地域文化。据考证，古蜀文化在四川盆地发展的历史长达2500多年。上世纪至本世纪初，三星堆、金沙遗址的发现与发掘，让古蜀文化的发展脉络逐渐清晰。据考古资料显示，宝墩文化史前城址群——三星堆文化——十二桥·金沙文化——晚期蜀文化，共同勾勒了古蜀文化从起源、发展到消亡的大体过程，是华夏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三星堆遗址最繁盛的时期大约相当于中原地区的夏代晚期至商代早期，至商代晚期，生机盎然的三星堆文化突然发生了变化，繁荣数百载的三星堆都城变成一片废墟。而此时，金沙文化逐渐兴起，并走向繁荣。

如今，当三星堆的青铜神树挺拔屹立，金沙遗址的太阳神鸟闪耀光芒，我们不得不再次叩问，古蜀文化最终流向了哪里？最近，成都金沙遗址博物馆馆长朱章义，接受红星新闻记者专访，解读了那段灿烂的古蜀文化。

金沙遗址博物馆象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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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脉相承】

三星堆和金沙或为父子、兄弟关系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人们对古蜀历史、文化的认识模糊不清，正如李白所感叹“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有关古蜀文化、历史的研究工作，也大多依赖文献中的只言片语，并不太客观、深入、全面。但通过考古学家们的不懈努力，让我们了解了三星堆文化的起源，并梳理清楚其脉络和走向。在这些考古学家中，成都金沙遗址博物馆馆长朱章义曾参与过三星堆遗址和金沙遗址的发掘工作。三星堆和金沙到底属于什么文化?或许，他更有发言权。

金沙遗址博物馆馆长朱章义

“三星堆属于‘巴蜀文化’范畴，从考古学讲，巴蜀文化的说法提及比较晚。”朱章义说，在上世纪40年代，大量考古专家进入四川成都。那时，在白马寺正好出土了一批墓葬，发掘了一些与中原地区以及长江中下游地区不同的兵器。经过考古专家缜密研究后，提出了“巴蜀文化”概念，其时间段从新石器时代一直延续到秦并巴蜀前。

在《华阳国志》《蜀王本纪》等文献中，很早便有了蚕丛、柏灌、鱼凫、杜宇、开明等五代蜀王的记载。朱章义认为，从这个角度而言，也能确定三星堆文化为考古学文化中的巴蜀文化。

谈及三星堆文化，不可避免要说到三星堆遗址。朱章义告诉红星新闻记者，根据目前考古学发现，三星堆遗址最早可以追溯到距今4800年前后，那时便有了人类居住，但三星堆文化应在距今大约3600年起，“很多人将三星堆遗址和三星堆文化混为一谈，这是错误的。”朱章义说。

从考古学而言，因为陶器的使用时间较短，容易制作，且形制变化较快，通常以陶器的不同组合作为文化的划分依据。将4800年前后的巴蜀人所使用的生活器物和后来三星堆人所使用的生活器物做对比，两者在形态上完全不同。早期主要以泥质陶为主，那时候的人类制作陶、罐，会在口沿处设计花边，装饰得很漂亮。到了三星堆文化时期，主要以夹砂陶为主，那时的陶器有底座很小的小平底罐，还有将勺柄制作成鸟头形状的勺子。再到成都的金沙遗址，在出土的早期阶段文物中，有大量的与三星堆文化相同的小平底罐，进入金沙文化中晚期，尖底器的数量逐渐增多并占据主流。

“三星堆和金沙属于一脉相承，或为父子、兄弟的关系。”朱章义说，两者从时间线上而言，并存了一段时间，在三星堆繁盛的时期，金沙也同时兴起。“我认为金沙当时是古蜀文明的另一个重镇。”他表示，从广汉三星堆迁徙到成都金沙非常方便，直线距离不过几十公里，且道路平坦，没有高山和大江大河，因此，当三星堆文化到了一定阶段开始衰落后，有一部分人可以比较轻松的迁移到金沙。其实古代迁都是件很普遍的事，不过对于三星堆为何迁移，目前还没有明确结论。

金沙遗址博物馆金面具

【高度类似】

两者之间存在共性，但又独具个性

朱章义认为，三星堆和金沙属于一脉相承，两者之间存在共性，但又独具个性。

“除去开始所讲的陶器等生活用品，三星堆和金沙有许多类似之处；在精神层面上，金沙遗址出土的宗教礼仪物品，与三星堆出土的几乎一模一样。当然，其中要除去非常特殊且数量并不多的青铜神树、纵目面具等。”朱章义举例说到，金沙遗址有着与三星堆遗址类似的明确功能分区，目前，已发现祭祀区、宫殿区、墓葬区、生活居住区等重要遗迹。金沙遗址的祭祀遗迹呈现出因地制宜的滨河祭祀形态，除沿用三星堆祭祀坑埋藏形式外，还采用了就地掩埋的方式。祭祀用品除了与三星堆一样用金玉铜器以及象牙外，还使用了大量的獠牙、鹿角和卜甲。值得一提的是，金沙遗址出土了数以吨计的象牙，是世界同时期发现象牙最为密集的遗址。

此外，金沙遗址目前共出土2件黄金面具，其中商周金面具是目前中国出土同时期保存最为完整的一件黄金面具。这两件金面具与三星堆出土的4件带金面罩的青铜人头像、以及最新出土的金面具残片相比，造型风格极为相像。

金沙遗址博物馆金冠带

与三星堆出土金杖刻纹如出一辙，金沙遗址出土的一件金冠带上的人头、鱼、鸟、箭纹和金杖上的相似，但人头图案又有所变化。人头、鱼、鸟、箭纹图案反映了古蜀人的祖先崇拜，与古蜀传说中的蚕丛、柏灌、鱼凫、杜宇、开明等五代蜀王的故事不谋而合。

“还有很多共性，观众也开始自己去慢慢发现。我要再讲讲个性。”朱章义说，虽然在三星堆出土了很多特别的文物，但在金沙遗址也能找到关联。如青铜神树崇拜是古蜀文化中的标志，有人质疑，在三星堆祭祀坑中集中出现了大量青铜神树，但金沙目前尚未有青铜神树出土，是否意味着两者文化的不同。朱章义表示，金沙遗址虽然尚未出土类似的青铜神树，但出土了一些与青铜神树相关的铜制挂件，如青铜铃、青铜鸟圆形挂器、圆角方孔挂件、羽翅饰件等，都与三星堆青铜神树上的装饰挂件相似，这说明金沙遗址或许有青铜神树的存在，只是目前尚未发现。再比如纵目面具，其主要特点是眼睛凸出，在金沙也发现有青铜眼形器；三星堆有大的青铜人头像，金沙则出土了形制较小、高度只有几厘米的青铜人头；金沙出土了小的青铜立人，它的手势和三星堆的青铜立人相同……

“出土的文物相似度很高，只是有大小的区别。”朱章义说。

金沙遗址博物馆青铜立人

【生活安逸】

环境舒适，是天府之国最早的写照

在成都市区发现了4500年前的宝墩文化遗址，标志着成都有4500年的文明史；金沙遗址的发掘，标志着成都有3200年的建城史；而从成都出土的几件古代兵器上刻有“成都”二字，标志着成都有2500年的城名史。

商代晚期至西周初期，金沙先民以成都平原为中心，在继承三星堆文化的基础上，不断将巴蜀文化发扬光大。朱章义认为，如今的天府文化，其实是将巴蜀文化继承、发展为了内涵更丰富的文化。

金沙太阳神鸟金饰（资料图）

三星堆和金沙时期，发现了很多有着中原地区特色的文物。近期，三星堆在发掘中出土了大量青铜尊、青铜罍，其纹饰与中原地区乃至长江中游地区出土的器物非常相似。但在细节方面又存在特别的变化。“这与天府文化中的‘创新创造’不谋而合。包括作为太阳崇拜最典型的器物——金沙的太阳神鸟金饰和三星堆的太阳轮，都有不同的表达形式。”朱章义说，其实三星堆青铜神树也体现了这一点。造型复杂、做工精湛的青铜神树，需要古代先民先想象其整体相貌，通过工匠分段制作零件再将其组合在一起，这需要古蜀人有非常高的艺术造诣和想象空间，他们通过青铜神树、太阳神鸟金饰等精美文物，把他们当时的思想内涵保留下来，值得今天的成都人骄傲。

其实，优雅时尚的文化肌理，已经存在了三千多年，可以从金沙遗址出土的玉镯、绿松石手串等器物中，看到古蜀人对美的追求；在石雕的人像嘴部，还能提取到朱砂，或许，那是最早的口红色号……

三星堆青铜太阳轮

三星堆和金沙文化，非常愿意选择性接收、包容外来文化。距今3200年前后，三星堆和金沙繁盛时，中原地区属于商代晚期，大概相当于殷墟时期。殷墟出土了大量的鼎、簋、尊、罍等器物，古蜀先民选择将尊和罍吸纳进来。特别是在金沙遗址中，发现了与二里头文化风格相似的玉钺，以及从良渚远道而来的玉琮等。为此，可以看出那时的文明是互动的，是相互吸收、传播的。

有个奇怪的现象，在三星堆和金沙最为繁盛的时期，没有发现用来杀人作战的实用兵器。而到了战国时期，几乎所有墓葬里面都会出现剑、矛等兵器。朱章义说，“那时的国家是否和谐，不敢断定，但从目前来讲，至少没有大的战争和冲突，生活还是比较安逸。”

朱章义认为，形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或许与四川盆地四周高山环绕有关，也或许是那时的古蜀人一族独大，附近没有可以与其“扳手腕”的族群。不过，从现已出土的文物上了解，古蜀先民生活有水稻、小米，渔猎，种类丰盛，生活环境舒适，是现如今的天府之国最早的写照。

红星新闻记者 邱峻峰 曾琦 摄影记者 谢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