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岸离开了我们22年,但人们仍在讨论他
22年前的5月19日,苇岸因肝癌医治无效谢世,享年三十九岁。按照苇岸遗愿,亲友将他的骨灰撒在故乡北小营村的麦田、树林和河水中。22年过去了,人们依然在怀念他,讨论他。他曾说:“能够战胜死亡的事物,只有泥土。”
撰文丨何安安
5月19日,“大地的哲学——纪念苇岸逝世22周年暨苇岸日记分享会”活动在北京SKP Rendezvous书店举行。22年前的该日,是散文家苇岸离开我们的日子。作为一位自然的书写者,苇岸被誉为“中国的梭罗”,被称为“大地之子”。在大地伦理、自然写作和生命哲学上,苇岸是一位卓异的思想者和实践者。
苇岸肖像,丁乙作。苇岸,原名马建国,一九六〇年一月生于北京昌平北小营村。一九七八年考入中国人民大学一分校哲学系,毕业后任教于北京昌平职业教育学校。一九八二年在《丑小鸭》发表第一首诗歌《秋分》,一九八八年开始写作系列散文《大地上的事情》,成为“新生代散文”的代表性作品。一九九八年,为写作《一九九八廿四节气》,选择居所附近农田一处固定地点,实地观察、拍摄、记录,进行廿四节气的写作。
去年年底,《泥土就在我身旁:苇岸日记》及《大地上的事情》(增订版)相继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在《大地上的事情》(增订版)一书的自序中,苇岸说:“就我个人来讲,我更倾向散文文字的简约、准确、生动、智性;我崇尚以最少的文字,写最大的文章。”这一序言写作于1994年10月,距今已有二三十年。
5月19日,在广西师大出版社·纯粹读书会活动现场,林莽、王家新、树才、周新京、彭程、孙小宁、宋逖等7位嘉宾,与苇岸的妹妹马建秀等家人和朋友共同纪念苇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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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够战胜死亡的事物,只有泥土”
在活动现场,诗人、翻译家树才回忆了此前更早一部苇岸文集《未曾消失的苇岸——纪念》一书的出版。树才说,文集突出的主题是“未曾消失”,而苇岸也的确未曾消失。树才与苇岸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苇岸家中。当时苇岸已经出现了腹水,却坚持邀请树才品尝自己收到的新龙井茶,“他非常坚持,还笑着跟我说:‘你爱喝这个茶,这个茶是从浙江来的。’”树才说,“泥土就在我身旁”,苇岸最后去了泥土里面,泥土不光保存了他的骨灰,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些文字替他保存了他在这个世上的感情和思考。
《泥土就在我身旁:苇岸日记》全书共有90万字,由苇岸的妹妹马建秀集录、作家冯秋子整理编辑,书名来自他1988年4月14日的日记:“……我应该能看到生命,每天发生变化,感到泥土就在我身旁。能够战胜死亡的事物,只有泥土。”
《泥土就在我身旁:苇岸日记》,苇岸著,冯秋子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年11月版。
从1986年1月1日至1999年4月6日入院接受治疗,14年的时间里,苇岸坚持记录日记,认真写下他所看到的“大地上的事情”,为自然界中循环生长的万物——哪怕一棵小草的诞生而欢呼,为一群平凡的麻雀叫好,为古老的廿四节气留下印记,甚至为窗前的黄蜂写下墓志铭,为这个世界留下珍贵的思想记忆、生命祝福和大地咏唱。
作家林莽说,苇岸并没有消失,特别是在他们这些老朋友心中,每当遇到一些书、看到一些文章经常会想起他。林莽认为,苇岸是一个非常崇尚农耕文明的作家,他在上世纪八九十时代,接触了很多改革开放以后十几年里在中国文坛叱咤风云的人。林莽曾经想写一篇文章来纪念苇岸日记的出版,他给这篇文章想了一个题目《一个人的村庄和众人的都市》。在翻阅《泥土就在我身旁:苇岸日记》时,林莽首先看到的是苇岸对爱伦堡回忆录《人·岁月·生活:爱丁堡回忆录》的阅读。
作为一名记者,爱伦堡用开阔的视野记录了一个历史阶段——他书写了上世纪五十年代苏联解冻时期欧洲的大地上的事情,对上世纪很多著名的画家、诗人、小说家都进行了记录。而苇岸日记同样是一种记录。林莽表示,苇岸记录了自己心灵的哲思、文学的探讨、艺术的感受、生活的体验、读书的体会等诸多方面。在林莽看来,苇岸是一位现实记录者,他笔下的文字更浓缩、更紧密,作为一位从村庄来到都市的“冷眼旁观者”,苇岸的文字会不断地勾起那些中国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亲历者的回忆和思索。
苇岸的日记手稿(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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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苇岸去了天狼星”
诗人、翻译家、评论家王家新说,苇岸的妹妹马建秀在编辑苇岸日记时有点打鼓:她的哥哥是否愿意出版这些文字——因为苇岸生前根本没有想到要出版这些比较私密的文字、内心的记录。在王家新看来,苇岸日记是苇岸一生留给我们的一份精神遗产,是生命的遗产。王家新说,“大地的日记”具有普遍的象征意义,非常耐人寻味。
作家林贤治曾写道:“苇岸的存在是大地上的事情。”为什么在苇岸离开我们22年后,他的读者依然会不断到来?为什么苇岸他的文字、他的写作、他的人本身是永久的存在?王家新认为,这首先是因为苇岸是一个质朴的人,在为人和写作上,他的言行是完全一致的,他从言行一致上形成了他的精神人格,他的文字不仅非常到位,而且充满着诗意,比如他写“今天下楼了两次,晚上我出去时天已经晴了,夜空非常干净,北斗七星亮得非常干净,它的样子非常美丽”,我们可以体会到苇岸的内心。1998年,王家新搬到了昌平乡下,在昌平东边靠近顺义的一个村里,从此和苇岸有了较多的接触。一次,王家新带一个德国女艺术家去苇岸那里,女艺术家在苇岸的留言本上写道:“谢谢你,我在你家中看到了美丽的白桦树皮,大地上最美丽的事物。”苇岸将这句话记录在日记中。
《大地上的事情》,苇岸著,冯秋子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年10月版。
一个人怎样去面对他的死亡?这是苇岸在确诊出癌症以后和王家新谈论的话题。当时苇岸告诉王家新,想一个人独自出走到沙漠,直到走不动为止。对此,王家新非常震动,当时他用维特根斯坦的一句话“自杀是肮脏的”,改变了苇岸的决定。最终,苇岸选择留下来治病。维特根斯坦有这样一句话:“我所从事的工作是有意义的吗?”苇岸在写作中也会经常这样问:“是值得的吗?是有价值的吗?”在王家新看来,苇岸的日记是他个人的自我表现,是有价值的东西。通过苇岸日记,我们也能深刻地感受到苇岸精神、内心的丰富,他对每个人都会产生一种激励和启示,这就是苇岸日记的意义。
作家周新京是苇岸的同班同学,在他看来,苇岸对自然界有一种神奇、美妙的敬畏,同时他还背负着解读自然的庄严的使命,近乎于苦役的使命。诗人宋逖表示,自己最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情是22年前苇岸追悼会的时候,朋友杜冰冰抓起苇岸的骨灰撒向麦地,自己深受震撼。宋逖说,苇岸教会了他观察,苇岸说过:“你要观察,不能总是抒情。”观察是文学中很重要的一点,它能引发深层次的思考,更加透彻地把握内在和当下。
对此,树才也表示,苇岸不仅属于天空,而且属于星空。苇岸曾邀请树才去昌平看他的望远镜,苇岸要看天狼星,那天的天狼星特别明亮,他还提醒树才注意天狼星是雪片形的。树才说:“如果说苇岸去了哪颗星,我相信苇岸去了天狼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