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怒波:我可以什么都没有,因为我登过珠峰
左起:宋强、黄怒波、张维迎、俞敏洪
6月份,我们邀请《珠峰海螺》作者、中坤集团创始人黄怒波,著名经济学家、北大博雅特聘教授张维迎,新东方教育集团董事长俞敏洪以及中国出版传媒商报社社长、北京金牌阅读推广人宋强,一同进行了一场跨界的分享会,围绕黄怒波长篇小说新作《珠峰海螺》,谈攀爬珠峰的种种罕为人知的艰辛,谈企业家精神,也谈到教育、高考、文理分科,还不乏一些“八卦”窜入,以下是分享会速记摘选——
主持人:大家好,欢迎大家来参加“致敬珠峰新高度”的活动。
黄怒波先生喜欢登山,曾经三次登顶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玛峰,而且攀登过世界七大高峰,到过南极、北极。黄老师另外还有一个身份,他是著名的诗人,笔名叫骆英,他用这个笔名写了很多诗集,很多都是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而且黄老师写过很多关于珠峰的诗歌。这次的长篇小说《珠峰海螺》,黄老师构思于2012年,经过十年的打磨,今天终于来到读者面前。
黄怒波
黄怒波:这个小说花了十年,用生命写的,因为2011年我从珠峰北坡下来以后,我觉得有必要写一部小说。
登一座山不能说是“征服”。我登了三次珠峰,实际是五次,第一次失败了。三次成功,一次南坡登顶,两次北坡登顶。最高兴的是2018年带领北京大学山鹰社登顶珠峰,因为山鹰社2002年他们在希夏邦马有五个人被雪崩埋在那,从此以后国内规定大学生不能登7000米以上的山。我的看法是,登山是要付出代价的,不能因为一次事故就把整个大学生的攀登之路给堵了。我就不停做工作,到了2016年北京大学120周年校庆,终于把校长的工作做通了,我是总指挥。我们的登山不会因为一次事故就把这个全部放弃掉,一个民族要是因为某件事失败过就不再奋斗,那我们民族就不会有今天。从这个意义上我就想,总得写一个东西,把珠峰写出来。珠峰我不敢说是征服,我去过七大洲高峰,包括珠峰,我没有一次敢站着,我都坐那,为什么?对山,你不是征服它,是它接纳了你。这是登山。
做企业也是做得很艰难,但是很幸运,因为毕竟我们成功地活着坐在这,做企业跟登山一模一样,你不知道你的企业明天会不会死,你也不知道它会出现什么样的风波。登顶,你每次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现在回头想,每次都有事故,滑坠、梯子翻了、踩上路绳摔倒了都有。所以登顶是为了活着回来,这是我们的登山口号。做企业不是为了做到老大,而是为了把它做得精彩,即便是你失败。
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我想这是这代人特殊的经历,总得有人把它说出来。我们是经历者,我必须讲故事。一写,才发觉挺困难的,写了十年,比爬珠峰难多了,但是跟登山一模一样,觉得精彩,为什么?因为终于把这本书拿出来了。
俞敏洪
俞敏洪:这个书出版以后,上个礼拜递给我,我一口气读完了。我说(黄怒波)转型成功的意思就是写得还不错,故事情节跌宕起伏,而且时空交错也搭配得非常好,因为他是从两个时空展开的故事,一个是在珠峰顶上,在生死线上的等待和努力挣扎。一个是在企业中间,企业生死存亡,在各种复杂的关系中间,要把企业做成功的一种努力。这两者在气质上是能够吻合的,刚才怒波说爬珠峰和做企业相比,某种意义来说,做企业比爬珠峰更加困难,这个等会儿可能张教授会阐述这个观点,我也认同这个观点,因为做企业更加复杂,更加有耐力,要处理更多复杂的社会关系,但是登珠峰的时候,相对来说需要更多的是有明确目标下的意志坚定。但是他把这个人物的心理描述也做得不错,比如英甫在珠峰顶上陷入困境的时候,对自己人生、做企业的回忆,这个心理状态描写得不错。
能够写出一本接近40万字的小说来,尤其是中间的布局、对话,我觉得这是比较生动的。如果我去写小说的话,我可能写不出这样的布局、对话来。《珠峰海螺》有冲突性的对话,并且人物个性比较鲜明的对话,我觉得还是不错的。我从外围看来,中坤在过去十年是比较艰难的,怒波没告诉我当时他是什么状态,但是从企业环境到他做的几个项目中间,由于种种原因,陷入一定的困境,我觉得他是把自己内心世界中对于做企业的艰难,部分地写了出来,所以还是蛮值得一读的书。
有一点至少我可以肯定,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写《珠峰海螺》,原因是在爬珠峰的过程中间和困在8000米以上高度的真实体验,没有经历过的人,那种细微的感受不可能描述出来;而能够描写珠峰感受的,如果纯粹是写爬珠峰的回忆录,那个感受其实不可能这么丰富。这个丰富性上讲,这是唯一的、独到的结合,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
张维迎
张维迎:我记得印度哲学家奥修有这样一句话,他说知识是别人的经验,智慧是自己的经验。我从这个角度来看,黄怒波作为一个企业家,作为一个登山者,七大高峰他都登了,珠峰登了三次,所以他写出来的东西我们再去看的话,和专业小说家或者专业登山界的人写的相比,感觉很不一样,因为很多东西都是他亲身的感受和体验,别人也可以抄这个话,但是味道不一样。
当然我自己很幸运,在《珠峰海螺》还没有出版之前就看到了,但我不是一口气,而是花三口气看完的,因为它当时有三册,我每次一口气看一本。
我看完这本书以后觉得挺好,肯定没有第二个人写得出来,因为写小说的人不会登山,登山的人不会写小说,更不要说他还在做企业,这两个情节的交错,他在山上的生死挣扎,他在商场做企业的博弈,这个场景交替起来,写得很好。
我也去西藏了,但是我没有能力去爬珠峰,只是跟着他到了珠峰大本营,但那种感觉也完全不一样。当你去过那个地方以后,再看这本书感觉会不一样,尤其我见到他书中的好多人物原型,就是西藏那些向导,我对书中这些向导特别感兴趣,那些小伙子,他们也是冒着生命危险的,但是那时候他们那种责任心,对他的客户的生命很忠诚,真的可以说冒着自己的生命危险去帮他们登山。我再仔细想,登山很难,所以我们一般人都不敢去。但是做企业比登山还难,因为登山再难,他是浓缩在比较短的时间内,就是几天的时间,当然之前要做很多准备。而做企业,那不是几天,也不是几年,甚至几十年,你可能十年、二十年做得很成功,但到二十一年的时候可能就出问题。
另外有一点,登山和做企业确实有很多共同,他要挑战自己,他要向世人证明,我能做到的你做不到。这本小说,是把做企业和登山两个场景交替展现给读者,这是非常有价值的一本书,至少登山爱好者和企业家要读。
主持人:谢谢张老师。那么,这本书的名字为什么叫“珠峰海螺”,我们请黄老师给我们解释一下。
黄怒波:首先珠峰原来是海底,它是水成岩,地壳运动把它推起来的。跟阿空加瓜不一样,阿空加瓜是火成岩,火山爆发以后形成的。曾经的海底变成了现在的最高峰,珠峰上面真的有化石。但它的化石是菊石,不是海螺。海螺是西藏老百姓最喜欢的,他们的大门上、柜子上都要绘海螺,还有女性的首饰都是小海螺,海螺变成一个吉祥的东西。这个海螺其实是一个隐喻,作为诗歌来说,它能发声,除了时间的凝固之外,它在现实当中能发声,所以我想用“珠峰海螺”这个名字,也是对珠峰的致敬,是这样选定的。
主持人:关于登珠峰,我可能跟在座的很多朋友一样,有很多要问黄老师的,下面这几个问题都是问黄老师的。第一个问题,攀登珠峰需要做哪些准备工作?
黄怒波:第一,还是得先有钱(笑)。因为户外产业是花钱的产业。在登山这个产业上两个表现,第一,经济实力强大才去登山,这个社会有精神追求。过去我们穷,想着能吃好穿好。但是当经济达到一定程度,社会文明达到一定程度,你就要追求精神的东西。为什么要去登山?实际上登山,从进化心理学的角度,是追寻你的过去,因为我们从远古来的。我们的大脑进化,现代化的历史才200年,我们为什么害怕大城市?因为人太多了,过去一百多万年,最大的部落人群也就几十个人。所以为什么你周末要去城外?因为你想回家,你去旅游、去远方是寻找你的家。登山为什么要回去?因为你潜意识里在寻找你自己的家。
另外,还需要个人强大。比如登珠峰一定有几个阶段,首先你在山下日常体能训练不说了,像我带山鹰社的,他们一跑就是30多个小时,爬到珠峰顶上,背着水上去,到顶上把水倒掉再上,一走30多个小时,为什么?体能储备。你登5000米的山,乞力马扎罗,一般都这么走,到非洲那是花钱的,再登西藏的启孜峰,再登新疆的慕士塔格(世界冰山之父),7000多,再登卓奥友,才能批准你登珠峰。这里的每座山,到后面的高山,没有20万是不行的。现在登珠峰,没有五六十万下不来,为什么很多跑到南坡登?因为南坡便宜,南坡登山公司太多了,你给钱我就敢让你上去,你能不能活着下来不是它的事。
主持人:大多数人在没有挣到钱之前,还不能体验登到珠峰的感觉。黄老师,你登顶之后是什么感觉,跟大家分享一下?
黄怒波:其实09年我第一次登的时候失败了,在8700的时候有一个队员死了,大家整个停在那,最后手也冻了,下来以后很难过,觉得花了那么多年,又花那么多钱,看着我的队友爬第二台阶,觉得下来太可惜。最后还是放弃,下来以后发誓我一定要回来。2010年我从南坡上去,那年上去也不容易,上去的时候就想千万别哭、千万别哭,但还是没有忍住哭了。那次流泪不是因为我到了珠峰顶上激动,而是觉得上来太不容易了。为什么不能哭?因为在顶峰,你戴着防风雪镜,手上还有保暖手套、防风手套,很厚重,流泪以后一个大问题,你是没法擦眼泪的,里面的风镜、里面的一层汗水迅速冻成冰,你没有办法,拿什么都擦不掉,只有拿手一点点抠个小缝,走一会儿就得抠个小缝,不然看不到路。所以那以后我再登上珠峰,打死也不哭了。
但是登上顶的感觉,说实话,没有任何征服的感觉,就觉得心里很荒凉。你真的到了世界顶峰看天下,会发现不过如此,一片云海,看不尽的,都是山头,你才发现人间原来是空的。在山下荣华富贵想得美,到了顶峰你觉得你太渺小了。所以登山登到顶峰以后可以打破你所有自尊心,你只有想着,我好好下去,好好活着。
实际上珠峰是没有办法把人扛上去,向导也很累。所以我跟山鹰社的学生们讲一个道理,我说你们如果把向导累着,你们也就下不来了。有的人不懂,水杯让向导背,什么东西都让向导拿。向导也是人,向导跟你登山只是作为一个陪伴。所以在这个意义上登珠峰,回想起来,它确实是对人的精神巨大挑战。不是累,是你的精神崩溃,你觉得我怎么这么傻,怎么在这个山上傻乎乎的走,这个很无聊、很无聊。什么叫生不如死?登山的人会知道。比如我们深圳有一个机长,他登马卡鲁,最后他就不下来,8000米,他坐下来不走了,他知道会死,但他放弃了。只有登山才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什么叫放弃,就是整个体能耗尽之后人的精神崩溃了。珠峰这么大的山,全世界现在大概6000多人次登过(加向导),一定是全世界登完很多座山之后才来珠峰。我每次登完珠峰坐在第三台阶看下面,你看有十个人从突击营地上来,到了第一台阶剩下6个,再到第二台阶剩4个,再往上看,最后只有一两个人走上来,登山太累了,而且山越大,越让你恐惧,登完顶往下走最大的感受就是很恐惧,看着这个山,你能看到突击营地,看到北坳,太浩大了,整个人的心灵就崩溃了,对人的意志是很大的挑战。
所以我想如果登过珠峰的人,说实话,什么也不怕了,只要你活着,你所有的失败都可以重来。
主持人:我们回到小说里,刚才黄老师也说到向导,这个小说里面写了很多非常出色的向导角色。向导在登山过程中是什么样的角色?
黄怒波:没有向导,人类登不了珠峰。马洛里也是用向导,向导一直把他们送到8000米,但他有七个向导在雪崩中死了,马洛里也很难过。最后马洛里和欧文也都留在珠峰上了。希拉里没有丹增这个夏尔巴人,他上不去。丹增跟他一块到顶峰以后(53年),最后他们俩的秘密,谁第一个踏上珠峰的,那是代表人类第一个,他们谁都不说。丹增让希拉里,希拉里让丹增,说是共同。所以在这个意义上,向导是非常伟大的。
在珠峰上死亡的有300多人,三分之一到一半是向导,夏尔巴人。我在2013年登的时候,刚从7900出发,到了8100的时候,突然看到两个外国登山队下来,他们用英语说了一句,我听着好像是向导死了,因为都戴着氧气面罩听不清。结果刚上到8100,那里有一个平台,一个夏尔巴人躺在那,就在路上。他挂在路绳上,我一拉路绳,他好像动了,我以为他没死,上去一看,他旁边吐了一大堆,我摸他的脉稍微温,但他已经死了。他为什么死?他一个人要给两个登山者服务,一个氧气瓶装满的时候是3.7公斤,他需要背路上换的氧气瓶,还有顶峰再下来的,他等于一个人要背五到六瓶氧气,他还要背吃的,背别的。所以这个人登完顶下来累死在那。我们很难过,但是也不能不走,就拿了一罐红牛放他的身边,等我登完顶下来他还在,但是红牛已经没了,可能登山的人实在没办法,不管是谁的,把它喝了。向导很伟大。
这个小说很好的一点是写了新一代藏族向导,过去,在05年前,这个登山向导,外国队主要用夏尔巴人,西藏没有,尽管8000米以上一半能登的山在西藏,但是没有藏族向导。到了05年商业登山以后,我们组织了登山学校,这些孩子放下放羊的鞭子来到营地,我的向导17岁,他们不放牛,不知道登山干什么,但是他给你背东西,背到现在他们已经有登顶16次的,这个产业起来,西藏从此出现新一代藏族向导。藏族的向导好在哪儿?他永远不离开你。
2013年我们在北坡的时候,向导不离开你。有一次出事差点把向导带出去。珠峰别看山大,下来容易迷路,为什么?因为珠峰是水成岩,像鳄鱼的鳞甲,一片片的方解石,你不知不觉就往下走了。二零一几年有一个台湾的登山者,就是迷路了,走到底下8000多米的时候,一回头,很陡,上不来,没有一个人能救他,死在那了。但这次我们向导低着头走,走着走着,他说坏了,走迷路了,他沿着旧路绳走下来,我们现在的路绳在两米高,怎么办?我说上吧,往回走,它很陡,这个向导瘦,就是巴桑。他爬上去以后背对着我,等我上,我个子高,左脚一搭没上去了,累了。再一使劲,一拉,一下把路绳拉开,这个路绳是横向吃力的,正好是我竖向,把它拔出来,立刻把巴桑带下来,那是8750。他反应快,立刻先趴下来,我的反应也快,没有往后倒,直接贴在岩壁上。下来一看,后面的向导带着摄像机,整个我们所有人脚底下的石子,大片的下了山。所以西藏向导是不离开你的,你是安全的。现在珠峰的向导,我有一个向导已经到国家队,准备为冬奥队做滑雪教练,还有的做滑翔伞教练,现在我这个向导是副队长了。你眼看着在登山产业里新一代西藏人起来,这也是我为什么写这个小说的重点,他们从过去放牦牛,到现在负责把你送到顶峰去。在这个意义上说,没有西藏人民,就没有咱们的珠峰。
主持人:确实要感谢藏族同胞。这里有几个知识,北坡、南坡,南坡主要是尼泊尔那边吧?请黄老师给我们科普一下。
黄怒波:珠峰总共有十几条路线,成熟的商业路线主要两条,南坡是讲尼泊尔,尼泊尔我们在大本营往上走,最难走的是有一个恐怖冰川,恐怖冰川是从大本营到一号营地,这个事故率、死亡率很高,我们半夜出发走得挺好,天亮往回走的时候,你脚底下所有的冰层溪水哗哗在流,冰塔林会突然塌掉,每年那个地方死亡的人是最多的。如果上到那以后,珠峰南坡就比较好登了,因为它比较陡,登山人不怕陡,走一步是一个高度,再一个它全是雪,冰爪踩在雪上很舒服,尤其前面有人开过路了,你踩着脚印走很舒服,一直到顶峰。所以从南坳上去,我们顶多有六七个小时就上去了。
北坡主要讲东北山脊,路线太长,路绳大概8000米长,你拉着路绳上,差不多有6公里到8公里的路要走。但上升是从6500一直到8848,是这样一个上升高度。再一个,风大极了,7500米有一个辖管效应区,永远在吹大风,我有一次趴到那起不来,你起来立刻给你吹翻。所以珠峰的北坡没有雪,有一年下雪走着特别舒服,主要是冰爪踩在石头上,声音又难听又滑,你踩不住。所以从这个意义上,登珠峰挑战还是北坡更困难一些。
主持人: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属于自己的珠峰,可以躺下来休息一下,但更重要的还是要站起来去征服它,去爬一爬。对于登珠峰来说,失败会有挫折感,成功会有成就感。对于黄老师来说,成功之后,对您经营企业有没有大的帮助?
黄怒波:登珠峰不一定会把企业做得更成功,王石登完珠峰离开万科了,我登完珠峰把我的一些产业卖掉了,这个与企业的成功没有多大关系。但是它让你不计较一些东西。我现在回想起来,我最大的财富是写作和登山,那是你的精神财富。你有万贯家财,可能明天就没有了。你今天成功,你也会有失败。但是你登完山,我写完这个小说,它就不归我,归社会了,这是你的精神财富。
所以登完山以后比做企业收获要大,因为你挑战过了,而且你确实没放弃。刚登山的时候一般人都跟向导打架,因为太远了,老问向导还有多远,向导骗你说再走一个小时,看到那个山头没有,到那就到了。结果到那还有更多的山头等着,就跟向导干架说凭什么骗我,向导说我不这样说,你不走怎么办。但是到后来登山的人都不问路程了,反正今天就是走,踏上第一步,就不再吭气儿了。结果发现登珠峰很容易,为什么?就是你战胜了自己,当你有这个心态以后,做企业可以成功,可以失败。登山,除了老天爷以外,你可以自己左右。做企业不是你能左右的,大的政策变化、大的气候、金融危机、新冠来了,你什么都得停。登完山的人可以接受这一切,我可以什么都没有,因为我登过珠峰。
主持人:黄老师说得非常精彩,这也涉及小说中另外一条线索,还有一条商战的线索,里面的故事也是惊心动魄。黄老师为什么要设置这条线索?您的用意是什么?
黄怒波:商战主要写的人性,人在财富和成功面前,你看到人性的撕裂。当下这是一个大的问题,整个社会处于焦虑,为什么焦虑?我写这个小说研究过,我们的抑郁症用药差不多超过美国,跟美国一样,这是一个大的社会现象。但是我们成为了第二经济强国,快成第一了,为什么越富越焦虑?这就出现道德多样化。每个人从自己的道德标准判断。没有统一的道德标准是当代社会很大的问题。所以在这个意义上,商战写的就是人性的撕裂。经济是发展了,像我原来一贫如洗,现在钱有很多,但你不一定活得更开心,你天天怕人惦记你,天天要处理财富的关系,天天害怕钱丢了,天天害怕你的部下背叛你,人就进入到一个新的怪圈里。
所以这部作品里关于商战的东西,我告诉你们实话,都是真的。但小说是故事,它要精华,要虚构,你要虚构得惊心动魄才能看到残酷性。在这个意义上,这个小说企图告诉五十年后的人,那一代人是什么样的,成功过,但是很痛苦,最后也得到了,但是失去了很多,有时候会对人性感到失望。艺术有时候需要夸张一下,把最美好的东西撕成一条条血淋淋的碎片给你看,你才感觉到痛心,你才知道我们应该要什么,应该不失去什么。
俞敏洪:反正看完你这本小说,没有一个人敢再找合伙人的(笑)。
主持人:这个小说里面写的企业家,原型也是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多年以来这批有成就的企业家。张老师对企业家精神做过很多研究,下面请张老师谈一谈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中国企业家身上的特点。
张维迎:我先说一下这个小说,它有两条线,如果说惊心动魄的话,商战比登山更惊心动魄,当然与我们国家本身复杂的商业环境有关。企业家做企业一定非常有个性的,我准备发一个文章,企业家不是好员工,好员工当不了企业家。如果一个人在公司里是很好的员工,你绝对不是一个企业家,企业家一定有自己独特的判断。每个人看法不一样,我认为这个棋应该这么走,他说应该那么走,所以世界上这些合伙人基本都分立了,从国外来看,乔布斯和沃兹尼亚克分立了,比尔·盖茨和保罗·艾伦分立了,中国的万通六君子也都分立了,新东方也分立了,甚至刘氏四兄弟也分立了,我觉得都有必然性的,必然性就是说,如果你真是企业家,你和别人很难完全认同,也可以说一山不容二虎,这个二虎就是想法问题。但另一方面,利益也是一个冲突,《珠峰海螺》这个小说里面的表现,可能利益的冲突更多,可以说权力斗争。这边有路线斗争,那边有权力斗争,这些东西经常搅和在一起,或者说认知冲突和利益冲突搅和在一块,这就变得更为复杂。我希望中国以后这种事情更少一点,不是由外部环境迫使你非要在一块,有企业家精神的人就是自己跳出来干,否则你在一个公司给人家当雇员很难受的。
俞敏洪:我这里还鼓励培养企业家精神,因为新东方到现在为止,从来不执行任何君子协议,我手下的人从我这出去,第二天就可以开一个跟新东方一模一样的业务,而且我还会支持,他们挖人的时候我通常不吭声。最重要的还是维迎说的,一个人的创新意识,企业家精神,自由精神,我觉得这就是你应该尊重的一种精神。当然也要有底线,比如在新东方偷数据的人也被我送进去过,因为这个属于商业不道德的行为,这是破底线的。但从我身边出去创业,第二天做跟新东方一样的事情,OK,That’s fine。
主持人:想问一下俞老师,在您事业发展过程中,有没有遇到跟小说中主人公英甫比较相似的一些困难或者经历,您本人是怎么克服的?
俞敏洪:困难肯定是有的,不值得一提。
主持人:俞老师被绑架过。
俞敏洪:绑架是自找的。
黄怒波:我这本书里绑架的原型是他。
俞敏洪:他书中还写了绑架的事情,其实写的不像我。我觉得人的困难、挫折、失败分几种类型,一种是自找的,也就是活该。比如你因为酗酒或者饮食过度最后得病,这就是自找的,如果你没有自律能力去克服自己自找的困难,你的人生可能一辈子会有各种不同的麻烦,人有不同的欲望,酒色的欲望、权力的欲望,还有其他各种欲望。我为什么说我被绑架是自找的?因为到了礼拜六、礼拜天收的学费没地方放,我可以放在办公室的保险柜,但我又担心保险柜不安全,我就拎回去了,结果被人盯上,因为那时候都是收现金,后来被抢劫的人盯上,给我抢了一下,幸亏没要我的命,否则我今天没有办法在这谈了。但是大部分困难不是你自找的,比如我高考考三年,又不是我自找的,那就考不上啊。我在北大得肺结核也不是我自找的,后来被北大处分更加不是我自找的。
张维迎:我真有点纳闷,你高考考了三年,你换一个学校不行吗,干嘛非要考北大?
俞敏洪:关键我第一、第二年连大专都没有考上,第三年因为人品好,突然爆发了。
我当时目标还是我们地方的师范学院,只不过后来分数突然暴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一年我每门课分数都在往上涨,结果考出来以后,我们是分数出来才填志愿,结果发现总分都已经超过北大,我再傻也要填北大。我进北大完全不是自己设计的结果,完全是意外。再后来王强、徐小平因为新东方的发展跟我吵架,那也不是我自找的,现在对于教育培训机构的整顿,肯定也不是我自找的。但是既然困难来了,你就得正视困难、面对困难,并且想办法克服困难。要不就是克服,要不就是绕过,要不就是你想办法等待,你只有这个,你不能马上认输吧,因为你认输的结果就是什么都没有了。我举个简单例子,在我得肺结核到医院以后,整整一年,当时一个病房两个人,另外一个也是一个大学生,他觉得得肺结核这辈子就完了,天天躺在床上看电视,当时也没有手机玩儿,要么就是睡觉,很颓废,一年就这么过去了。我在那儿也是一年,但是我背了一万个英文单词,还读了200本左右的书,这就奠定我在北大的基础。你在最困难的状态中也要坚持想到底用什么办法解决困难,并且利用你的困境获得更好的生活,或者为未来做好准备,我觉得还是很必要的。结果我在医院这一年,因为没有考试的压力,我读的书比我大学同学都要多一些,有点追上大学同学读书的知识面和结构,这也是我今天能够做新东方的基础。
主持人:说到高考这个话题,现在马上就要高考了,三位老师对同学们选择专业有什么建议没有?前段时间有一个观点,说东南亚国家之所以有中等收入陷阱,是文科生太多了。三位老师怎么看?
张维迎:创作力最强的人是什么人?不是理科生,也不是文科生,是这两门结合最好的,一个人的逻辑思维和他的形象思维很好的就是最具创造力的人。我们这个国家的教育,从五十年代开始就犯一个毛病,科分得特别细,你上了理科,从本科开始就培养专业人才,我觉得这个必须改变,本科好多变成通识性的教育,包括历史、文学、古典的东西,这些学学都是非常好的。乔布斯练字,练书法,让他有了灵感,所以他设计的软件就是那么漂亮。所以教育过分追求专业化,过分把某个人培养成专才,那是很大的缺陷。尤其越是聪明的人,知识越高的人,越不应该过早变成专才,而应该更多的通识教育。从这个意义来说,北大的好处是,文理贯通以后好得多,所以我觉得考北大还是挺好的。
俞敏洪:中国现在优质教育资源奇缺,这个教育又跟大学相关,所以我建议,起码北大、清华至少扩招一倍,北大、清华现在每年才招三千多名、不到四千名本科生,两个学校加起来七八千名,真的不够。像张老师这样的教授,对500人上课和对1万人上课都没有区别,因为大学生都是自我学习的人群,而中国的学生绝对足够优秀。中国大学扩招更多的是二三本,一本学校扩招的不是那么多。北大、清华这样一流的大学更应该扩招,因为他们拥有的优秀老师资源更多,而且给学生上课,在大课堂里对500人还是对1000人来讲没有啥区别。这是我对国家的第一个建议,这个特别重要,因为现在优质教育资源如此稀缺。
其次才是文科、理科的问题,我们过去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现在全国专业学生,应该有一半人还在学理工科,并没有都偏向文科。但是近几年大家都觉得为什么文科生变多了?一个是文科考试是不是相对来说容易一点?学习起来容易一点。第二,也是跟找工作的时候,现在很多都要找行政、市场、人力资源,这些都相对比较偏文科,可能有一定关系。但是我同意张教授的话,首先人要根据自己的爱好来,如果你的能力倾向就在理工科,你非要去学文科,没有这个必要。像我这样的,你打死我,给我二十年考北大理科,我也是考不上的。我在高中的时候数学好花力气的,学来学去就是14分的水平,就这么笨,没办法。但是我一碰到文科的东西就超喜欢,这就是根据个人的偏向。我非常同意张教授的观点,不管你未来学理工科,还是学文科,我觉得大学一二年级通识课程当中,文理科的兼容学习真的很重要,文科训练人的想象力,训练人发散性思维能力,这对于理工科未来的研究创新有特别重要的作用。当然,文科的人,像我这样的人也应该懂一点理工科,比如我的数学做到正负数,往下就不会做了,影响我的个人发展和新东方发展。总而言之,未来的世界是一个融合性的世界,不用分这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