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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还有书看,日子总归没有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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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的游戏》

都说“读书如抽丝”,在理想君看来,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忍不住刷刷刷手机,或者看几分钟书就要看看手机,是这样吗?

而买书如山倒呢:1.反正早晚会看的;2.备着随时可翻阅;3.有个书房,书架还可挤挤;4.趁早买,怕书不再印或绝版……也有读者补充“我他娘的今天就要消费”。不知你是哪条呢?

山倒也好,抽丝也罢,反正你是“别想摆脱书”。有时甚至觉得,只要还有书看,日子总归没有到尽头。就像艾柯&卡里埃尔对谈时说的“书永远不死”,“也许书的组成部分将有所演变,也许书不再是纸质的书,但书终将是书。”

那些非到我们手里不可的书、所有我们没读过的书、圣坛的书和地狱的书、那些经世流传的书就是最值得留下来的吗、人死后他的藏书怎么办......艾柯和卡里埃尔的“密室对谈”,涉及书的各种话题。

*截取对谈部分,哪几条是你看了挺有共鸣的?爱书如你,留言随意说说吧,我们抽选三位,寄赠插图新版《别想摆脱书》。

那些非到我们手里不可的书

选自插图新版《别想摆脱书》

01

卡里埃尔: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一种趋向:收藏技术竭力淘汰的东西。我有个比利时朋友是电影编剧,他在地下室放了十八台电脑,就为了可以看从前的影片!所有这一切都说明,没有什么比永久性载体更昙花一现。我们还能读一本五个世纪以前印刷的书,却无法看一张只不过数年以前的电子录像带或老光盘。除非把旧电脑都留在地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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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里埃尔:真正令我震惊的,在于当下的完全消失。我们从未如此着魔于仿古风尚。过去在全速追赶着我们,很快我们就要服从前一季度的时尚。未来永远不确定,当下却渐渐在缩短和退避。

艾柯:现在的消失,不仅因为从前持续三十年的时尚如今只持续三天。这同样与我们讲到的事物的过时有关。从前,你花几个月时间学骑自行车,一旦学会,这就成了一件终生有效的家当。如今,你花两星期学用一个新的电脑程序,等你渐渐能操作时,更新的程序又出现了,强制一般。因此,这里的问题不是集体记忆的丧失。在我看来,这更像是现在的不稳定。我们不再活在一个平和的现在之中,我们只是没完没了地为未来努力做准备。

卡里埃尔:我们处于运动、变化、更新和转瞬即逝之中,矛盾的是,正如刚才所说的,我们的时代却是一个越来越长寿的时代。我们的祖父母的一生显然要比我们的短暂,但他们始终处于恒久的现在之中。我叔叔的祖父从前是个乡下业主,他在每年的1月1日为来年理账。前一年的账目基本预示了下一年的状况。什么也没有改变。

03

艾柯:记忆具有双重用途——无论个人记忆,还是集体记忆(即文化)——一是保存某些数据,二是让那些没用并有可能充塞我们脑袋的信息沉于遗忘。一种文化若不懂得过滤过去几个世纪的遗产,就会让人想到博尔赫斯在《博闻强记的福内斯》中的人物福内斯,那个能记住一切的记忆专家。这恰恰与文化背道而驰。文化是所有从此消失的书和其他物件的墓园。

文化是所有从此消失的书和其他物件的墓园。

04

卡里埃尔:如果借助在网上搜索到的信息进行这个练习,我们在逻辑上必须核实这些信息的可靠性。网络工具让我们方便地找到一切信息,真实的和不那么真实的,但事实上也让我们陷入某种极端的困惑之中。我想,有关安贝托·艾柯的网上信息一定充满谬误,至少充满不确定性。

艾柯:当某某研究院的某先生出版克莱蒙梭或柏拉图研究著作时,我们应该相信,他提供的资料确切可靠,因为他一生都在图书馆里核实这些信息来源。然而今天,某先生很有可能从网络获取资料,一切都变得不可靠。说实话,这一切早在网络之前就已存在。个人记忆和集体记忆都不是过往事件的真实写照,而是重构。

05

卡里埃尔:你和我一样知道,国家主义的约束在何种程度上歪曲了我们对某些事件的看法。直至今日,历史学家们还常常屈服于本国公开或隐秘的意识形态……阿塔蒂尔克命人改写土耳其历史,声称早在罗马时代,土耳其人在罗马人入侵以前就在土耳其生活了几个世纪。诸如此类的事情处处都有……我们即便想核实,又上哪里核实呢?我们一般认为,土耳其人事实上来自中亚细亚,而现今土耳其的最早居民没有留下任何书写遗迹。怎么办?

06

艾柯:如果记忆像一张软盘,人到五十岁就会得阿尔茨海默症。远离阿尔茨海默症或其他各种老年痴呆的方法,就在于持续不断地学习,比如每天早起背一首诗,做各种智力练习,甚至字谜或者变位构词游戏。我们这一代人在中学还必须背诵诗歌。但接下来的几代人越来越少这么做。熟记的过程其实就是在训练记忆力和智力。今天,我们在某种意义上已经不是非得这么做不可,但我们恰恰要强迫自己进行这种日常练习,否则就有过早患老年痴呆症的危险。

也许书的组成部分将有所演变,也许书不再是纸质的书。但书终将是书。

卡里埃尔:我恰好还记得一句引文——我的记忆刚刚够用——“我还记得一个拥有非凡记忆力的人,但我忘了他都记住些什么。”也就是说,我只能记住遗忘。这样一来,我想我们的交流有助于区分法文中的“知识”(savoir)和“认识”(connaissance)。知识塞满我们的脑袋,却不总是有用。认识则是把一种知识转化为生活经验。

07

卡里埃尔:我们的历史书的书写往往从民族主义倾向出发,从短期利益出发,从这儿那儿感受到的意识形态的选择出发。任何关于法国大革命的历史都不是清白无辜的。丹东本是19世纪法国那些历史学家们的伟人,到处可见丹东像和丹东街。后来他失宠了,被证明堕落了,廉洁的罗伯斯庇尔重新获得青睐,受到阿尔贝·马蒂埃等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的大力支持。于是在法国的某些亲共社区有了几条罗伯斯庇尔街,在蒙特伊–苏–布瓦甚至有了一个罗伯斯庇尔地铁站。明天又会是谁?又会有什么动静?

08

卡里埃尔:我们全都受着过滤的教育,这种过滤早在我们之前就已完成。正如你所说,这是一切文化的本质。不过,我们不会禁止对这样的过滤发出质疑,事实上我们也不缺乏这类质疑。举个例子。在我看来,除了兰波和波德莱尔以外,最伟大的法兰西诗人均默默无闻。他们是17世纪初的巴洛克诗人们,布瓦洛和其他古典诗人曾对他们施加了致命的打击。他们的名字是让·德·拉塞佩德、让–巴普蒂斯特·夏西涅、克洛德·霍皮、皮埃尔·德·马尔波夫。我有时会背诵他们的诗,但这些诗人的作品只有古本,也就是他们在世时的版本,非常罕见,极其昂贵。这些诗几乎没有再版。我坚信他们属于最伟大的法兰西诗人之列,远远超过拉马丁、阿尔弗雷德·缪塞,尽管后两位的作品作为法语诗歌典范而畅销不衰。

09

卡里埃尔:伟大的俄罗斯小说家们相互通信,甚至和他们的法国同行保持书信往来,比如屠格涅夫和福楼拜。一个作家若想避免被过滤,那么他最好联合、参与某个小群体,而不要保持孤立。

艾柯:莎士比亚之谜在于,人们不能明白,为何单单一个演员就能创造出如此天才的作品。有人甚至推想,莎士比亚的戏剧可能出自培根之手。但是不对。莎士比亚并非孤单一人。他生活在学者圈里,和其他伊丽莎白时代的诗人们保持密切往来。

10

卡里埃尔:在古老的文化传统里,并不存在对伟大创作者的膜拜。不计其数技艺超凡的古代匠人进行创作,却从未在他们的作品上署名。他们从不把自己视为、也从不被人视为艺术家。

艾柯:他们也没有创新的概念,这是西方的标志。在某些文化传统里,“艺术家”(artists)的野心只是极为忠实地重复同一种装饰图案,并把前辈教下的技艺再传给学生。他们的艺术即便有变化和差异,我们也察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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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里埃尔:弗里茨·朗还为人所知,至少电影爱好者们记得他的《杀手M》。但其他几位呢?过滤在无情、无影地实施,甚至电影学校也一样,这由学生们来决定。突然,某位“被过滤的”导演重新现身。因为他的某部电影在这里或那里放映,并造成轰动。因为新出了一本关于他的书。但这总是极其罕见的。我们几乎可以说,电影一旦开始走进历史,也就走进遗忘。

电影《M就是凶手》

卡里埃尔:突然之间,活力不再,导演老去,演员也是,作品被不断重复,某种精髓的东西正在丧失。意大利电影一去不复返,尽管它曾经在世界电影名列前茅。这让我们笑、让我们颤抖的三十年,如今还留下什么?费里尼始终让我心醉神迷。安东尼奥尼一直让我心怀敬佩。你看过他最后的电影短片《米开朗基罗的凝视》吗?这是有史以来最美的一部电影!安东尼奥尼在2000年拍摄了这个不到十五分钟的短片,片中没有任何对白,他有生以来第一回把自己拍进电影。我们看见他独自一人走进罗马的圣·皮埃尔·奥里安教堂。他缓缓走向教皇尤里乌斯二世的坟墓,整部电影就是一个没有对白的对话,是安东尼奥尼和米开朗基罗的摩西像的相互凝视。我们一直在探讨的问题——我们这个时代特有的自我展示和言论表达的疯狂,毫无来由的焦虑躁动——全被否决在影片的沉默和导演的凝视之中。

12

卡里埃尔:如今唯一还保持手写的东西——虽然并不总是如此——是医生的药方。手写信消失将造成一整个行业的消失。笔迹学,代人写信,手稿收藏者和商人……使用电脑让我怀念草稿,尤其那些对话场景的手稿。我怀念涂抹的杠子,删改的字句,最初的混乱,向各个方向发射的箭头,它们标志着生活、运动和依然困惑的探索。

13

卡里埃尔:在那些艰难的岁月里,书籍处处轻易地得到传播,它是一种挽救文化的工具,正如在古罗马帝国末期,有些知识分子隐退到修道院里,抄写一切他们可以从正在衰败的文明中挽救出来的东西,他们感觉到它将要分崩离析。这种现象发生在所有文明陷入危难的时代。可惜的是,没人采取这一方法来挽救电影。你知道在美国出版的一本书吗?书名很漂亮,叫《消失的电影摄影集》。那些电影只剩几张剧照,我们必须从这些剧照出发,重新建构电影本身。这有点儿像那个伊朗书籍装订师。不仅如此。把电影改编成小说,就是说把电影提炼成带插图的书,这种做法早已存在,可以追溯到默片时代。这种改编自电影的书有一部分保存了下来,而电影本身却早已消失。书比电影更长久,尽管书的灵感来自电影。这么说来,电影也有考古学

14

艾柯:从那以后,这本书每次重新出现在拍卖目录里,我都会去查看,书价再也没有回落过。这样的价格让书再也不可能落入真正的收藏者手中。

卡里埃尔:它成了一件金融产品,一件商品,这很可悲。收藏家,也就是真正爱书的人,往往都不是特别有钱。书一旦变成可以赚钱的物品,贴上“投资”的标签,有些东西就丢失掉了。

艾柯:必须强调一点,古籍已不可避免地走在消亡的路上。我要是拥有一件珠宝珍品,或甚至一幅拉斐尔的画,在我死后我的家人会卖掉它。但我若收藏书,一般会在遗嘱上注明,既然我花了一辈子把它们收集在一起,也就不希望它们将来被拆散。这样一来,这些书要么只能捐给某个公共机构,要么通过佳士得拍卖行卖给一家大图书馆,一般会是美国图书馆。从此,这些书就永远地从市场上消失了。在每任拥有者去世的时候,钻石都会回归市场。至于印刷初期珍本,从此只能在波士顿图书馆的馆藏书目上看到。

我可以想象,太太和女儿将卖掉我的全部或部分藏书。

这个想法并不悲哀,恰恰相反:

旧书重返市场,彼此分散,到别的地方,

给别的人带来喜悦,激发别的收藏热情。

卡里埃尔:它再也不会走出图书馆。

艾柯:永远也不可能。因此,除了所谓的投资者造成的破坏以外,每一册古籍都变得越来越稀罕,也必然地越来越昂贵。至于年轻一代,我不认为他们丧失了对珍本的爱好,我倒是怀疑他们是否曾经具备这种爱好,既然古籍的价格总是远远超过年轻人的购买能力。话说回来,一个人若真的感兴趣,也不一定非要花很多钱才能成为收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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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里埃尔:愚昧往往接近谬误。对愚昧的兴趣促使我关注你对虚假的研究。这两条道路完全被传统教育所忽略。每个时代既有其真理的一面,也有众所周知的愚蠢的一面,极大的愚蠢,然而传统教育只负责教授和传播真理。从某种程度而言,愚昧被过滤了。是的,确实有“政治上正确”和“理智上正确”之分。换言之,有一种所谓的好的思考方式,不管我们愿不愿意。

为什么只关注智慧、杰作和精神丰碑的历史?

在我们看来,福楼拜所珍视的人类的愚蠢要普遍得多。

愚蠢更丰富多产,更具启发性,在某种意义上,更公正。

艾柯:虚假并不一定是愚蠢或弱智的表达方式。虚假就是一次谬误。违心地行事,就是言与知相悖。人们一直都在真诚地犯错。谬误横贯人类的历史,这不算坏事,否则我们就成了神.....托勒密真的相信地球静止不动。在托勒密身上丝毫没有弄虚作假的成分,隔着历史来看,这只是一个谬误的知识罢了。

卡里埃尔:我有很多年没回到这些问题上了。但我再次感到震惊,研究愚蠢问题是如此让人兴奋。不仅因为愚蠢引出书的神圣化问题,还因为愚蠢让我们认识到,我们中的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有可能说出类似蠢话。我们总是处于说傻话的边缘。我再读一句夏多布里昂的话,他评论自己一点都不喜欢的拿破仑:“其实,他就是一个战争大赢家,除此之外,任何将军都比他能干。”

艾柯:当我们决定谈论愚蠢,从某种意义来说,我们在向人类这一半天才、半愚昧的造物致敬。而当我们渐渐临近死亡——正如咱俩的现状——我们开始觉得愚蠢胜过美德。

卡里埃尔:在研究愚蠢问题时,我们发现的第一件事就是我们自己是傻瓜。显然,我们不可能把别人当成傻瓜自己却不受惩罚。我们最终会意识到,别人的愚蠢恰如一面镜子朝我们张开。一面永久、精准、忠实的镜子。

卡里埃:我们的精神都有些狂热。我们收藏的书全都见证了我们的想象令人眩晕的程度。一边是不着边际的妄想和疯狂,另一边是愚蠢,想要区分这两者尤其困难。

艾柯:我们可以强调文明的各种进步,这些进步极为显著,并且涉及在传统中毫不相干的各个社会范畴。但与此同时,愚蠢也越来越多。从前的农民不说话,并不是因为他们愚蠢。受过教育也不一定意味着智慧。不。今天有这么多人渴望被人听见,致命的是,他们只被人听见了他们自己的愚蠢。从前的愚蠢没有爆发,不为人所知,今天的愚蠢却肆意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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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柯:我承认,我直到四十岁才读了《战争与和平》。但我在阅读以前就了解这部小说的精髓。你刚才提到《摩诃婆罗多》:我从没读过,虽然我收藏了三种语言的三个版本。谁从头到尾读过《一千零一夜》?谁真正读过《爱经》2?但人人都在谈论它,有一些还加以实践。这个世界上充满我们没读过却几乎无所不知的书。问题因此在于,我们是怎么知道这些书的?巴亚尔说他从没读过乔依斯的《尤利西斯》,但他打算向学生们讲解这部小说。

卡里埃尔:说到我们书架上那些没有读过并且永远不会去读的书,很可能每个人心里都有这样的想法:我只是暂时把它们放在一旁,我和这些书有个约会,不过是在以后—很久以后,甚至来生。有些垂死的人感到自己大限已到却尚未读过普鲁斯特,这样的哀叹实在让人受不了。

艾柯:当有人问我是否读过这本或那本书时,我出于谨慎总是这么回答:“您知道,我不读书,我写书。”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闭嘴。但有时还会有人坚持不懈地提问。“您读过萨克雷的小说《名利场》吗?”我最终屈服了。连续三次我试着读这本小说,每次都半途而废。

不想摆脱书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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