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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小平做客徽派讲述祖父朱光潜美学历程:无用之用往往安顿灵魂

2021-08-09

新安晚报 安徽网 大皖新闻讯 我省著名美学家、安徽大学美学教授宛小平先生6日下午做客由古井贡酒年份原浆古20冠名的大皖徽派栏目,以“孙子”的身份回忆和讲述他的祖父——我国著名美学家、文艺理论家和教育家朱光潜先生及其美学。宛小平说,今天是功利的社会,要有安顿心灵的哲学生活。无用之用,是安顿心灵的东西,我祖父在港大就大彻大悟了。实际上在留学西方之前就已经树立了这种观点。

“美学”意译有可取之处

美学是哲学的一个部门

徽派:乍听起来很形而上,一听美学好高深,其实和我们每个人的人生和幸福是息息相关的。其实带进来就要说到您的祖父朱光潜先生了,就像当年他在北大面对学生普及美学概念,您现在在安大学子普及美学概念。概论一下,您会说些什么。

宛小平:关于美学这门学科,确实有许多话想说,借徽派这个平台说两句。我现在在安徽大学教书,带硕士和博士研究生。很多过去不是学哲学的,背景很复杂,但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都是冲着“美”字来的,觉得我说的不是他们想的。美学在西方是哲学一个部门,要有很好的哲学素养才能学好美学。康德,黑格尔,他们搞美学,往往都是到晚年最后的时候才涉及到美学,因为需要各种学科很广的知识背景。美学可能是哲学的这个部分最难学的。很多研究生进来觉得,入门倒不难,后来觉得特别难,真要写个像样的学位论文不容易,很多学科要补。为什么会这样,要澄清一下。汉语“美学”是意译的,德国哲学家鲍姆加通德语的原词的意思是感觉学、直观学。哲学是一个部门,形而上学、认识论。美学是认识论里研究感觉阶段的一门学问。我们汉语美学的翻译最早是日本人翻译的,“哲学”也是日本人用汉字翻译的,伦理学也是。明治维新以后,日本接受西方文化,基本上是日本人最早用汉字翻译西方学科,感觉学直观学研究的对象是艺术,艺术体现美,直接叫美学不好吗。

徽派:这是个翻译的“三级跳”。

宛小平:对,是三级跳。但是跳得非常好。虽然这个翻译会误导很多人,但是也有好的一方面。听音乐用耳朵,看绘画用眼睛,都是感官,本意没错,因为对象还是艺术,艺术最集中体现是美,所以成功还是占了大的方面。美字太吸引人了,的确是研究美的。但是也有不好的一方面,因为不是直译,许多人不知道这门学科的知识背景需要雄厚的哲学。国内很多人搞美学,自身素质来说,很多是搞文学和艺术的,跟哲学不沾边,这个严格说是不够的。你要涉及到“哲学的问题”,美学在西方,毕竟是哲学的一个部门,这些美学问题和哲学有关系,一定程度讲,真想把这个学科当做研究对象,我觉得你要很好的哲学素养,否则一辈子都在外围打转,进不了殿堂。

徽派:朱光潜先生的美学成就是非常高的。

宛小平:我祖父写的《西方美学史》,是中国第一部介绍西方美学的,直到今天,学术界公认的,还没有第二本超过他的。你翻翻目录,《西方美学史》百分之九十都是哲学家,比如康德讲美是想象力和知解力的和谐心意状态;黑格尔讲美是理念感性的显现。都是从哲学的视角来下定义的,你就知道这门学科在西方是哲学门类。艺术院校老师也教美学,但我实在不敢恭维。

徽派:美学是哲学的一个分支。

宛小平:对。回到原点上,现在很多学美学的,我实在不敢恭维,都是不知道美学这个学科是怎么来的,其独特性是什么,你只有知道了这个以后才行。其实美学里有很多哲学和心理学的视角。

西方留学没听过美学课

美学是一门综合学科

徽派:对。刚才我就想了解,因为这样一个误会澄清了很多问题。那么您的祖父朱光潜做了什么,能做到这样的程度。

宛小平:东西方文化确实有很多差异,中国人看美和西方人看美确实不一样。我们中国人讲人和自然是和谐的,天人合一的,中国文化不分主客的。西方文化有主宾词,二元结构。中国不是这样,庄子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没话讲。中国文化你会看到,他的这种,有人说是模糊思维,讲模糊美学,跟西方不一样。西方讲逻辑,讲主客二元化的,讲实证讲科学。回到你的话题,我祖父如何在东西文化冲突矛盾融合中建立自己的体系?这是值得探讨的问题。我们是中国人,把西方文化怎么安放在中国传统文化本位上,我觉得我祖父在这方面做出了很大贡献。首先,作为朱光潜,不是我在这里这样讲,胡乔木先生曾说,在美学这个领域,我找不到第二个人,言下之意其他人都不在话下。像朱光潜这样受过西方训练,在哲学、心理学和文学,包括中国典籍和古文都下过很大功夫,而且每一门都扎得很深,是很少的。他能以美学为平台做到这样,和他的学养有很大关系。他常说治学首先要广博,然后专攻一点,朱光潜最后就是美学,其实他在西方留学多年,爱丁堡大学、伦敦大学、巴黎大学、法国斯特拉斯堡大学,但从来没听过一堂美学课,都在哲学心理学这块的。

徽派:美学其实是一门边缘科学。

宛小平:我祖父朱光潜说,第一喜欢文学,第二喜欢心理学,第三喜欢哲学,最后把这些学科通过美学贯通起来。所以我们说美学是什么东西啊,从朱光潜学美学的经历,对大家有一个启发,学美学要和这些学科有关系,我祖父晚年的时候把历史也加进去。现在回过头讲,说明美学和这些学科有很大关系,也可以透过我祖父的美学历程,建立的融贯中西的美学体系。这个体系实际上是学贯中西的,表现在很多方面。所以学朱光潜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学术界一直有一种典型误解,认为朱光潜不过是简单地把西方美学的各种理论,移植到中国来的代表。

徽派:很多人对美学的理解是有问题的。

宛小平:这种看法是很肤浅的。另外,朱光潜对西方任何美学大家都是既有吸收又有批判,他最早介绍克罗齐到中国,有“中国的克罗齐之称”,其实他对克罗齐的批判很多人不知道。克罗齐说美就是直觉,就是表现,其它线条、颜色都是传达,那都是物理事实,是传达,不是美,美就是直觉。但是朱光潜说不对,那就是美的一部分,这是中国人思维的特点,站在中国文化批判克罗齐,当然他也吸收克罗齐。一般我们小青年看尼采,都是酒神精神。鲁迅他们要改造中国国民性,带有冲力的酒神精神。我祖父不是,我祖父注重的尼采是日神精神,经过日神的点化,通过日神的静观,来把现实的苦难转化。因为酒神是动的,日神是静的,日神创造雕塑建筑,酒神创造舞蹈、音乐,两个是不同的。这都是受到中国传统文论的影响,尤其受到中国传统文论讲的“以物观物”就是“静观”,这和尼采的日神精神是相通的。他是有美学体系的。笼统地讲,五六十年代美学大讨论的时候,我祖父是一派的代表,就是主客观统一。当时主流的三个派别,就是主观派、客观派和主客观统一派。后来我祖父读马列,对他的美学思想影响比较大。把美看作和实践有关系的,这就是他在学习马列的过程中,把实践观点放进来了,并没有放弃主客观统一。某种意义上说,晚年接受马列思想,丰富加深了美是主客观统一的想法。

面对祖父,我的学养不够

安徽有出美学家的传统

徽派:您是误打误撞学美学吗?

宛小平:我们这代人比较坎坷,我们是读书无用论的时候,不上学。误入了美学这个道。我们读中学的时候天天去工厂、农村,后来恢复高考上了大学,开始西方很多思潮进来,大家学哲学都学西方哲学,美学是哲学的一个部门,后来我才知道我祖父很有名。一开始不知道,当时我就让祖父给我介绍一些名人认识,想认识一些学习西方哲学的大家。祖父说你要找他们?大家其实就在你面前,你不知道?那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这些问题问我祖父就行了。当时确实不清楚,那时候很小,才十六七岁。随着对西方哲学深入研究以后,我祖父赞成我学西方哲学学美学,把我往上拉,我才知道美学是哲学一个部门,很自然就顺着学下来了,慢慢就走到这条道上了,也是误入歧途。

徽派:我很好奇。这个过程中,祖父朱光潜人格部分和治学部分对你影响大吗?

宛小平:我不在他身边,不能讲过头的话,祖父的教育方法是有他一套的。我都是利用假期时间去北大看他,陪他散步。他话很少,在中国学者中他不是口若悬河的人。季羡林回忆说,我祖父喜欢眼睛看着天花板或者窗户,不看着学生,专注他讲的问题,但是讲的比很多外籍老师好得不能比的程度。季羡林每年过年只看两个老师,其中一个是我祖父。他规规矩矩认我祖父是他老师,从来不敢在我祖父面前怎么样。我祖父他们那一代学问大,后面那一代我们不能说不行,后一代的水平,跟我祖父他们那一代不能比。吹的比较多。很多人问我,这个你可佩服,那个你可佩服。我研究我祖父以后,这些人的书我都不想看了,实在不是一个水平线上。

徽派:作为朱先生的后人,轮到现在您再去研究,您现在研究美学的目标是什么?

宛小平:我的能力是不够的,我只能尽量让大家知道祖父他们那一代研究的东西是什么,研究到一个什么水平。朱光潜和宗白华都是我们安徽人,安徽有出美学家的传统,他们水平很高。新文化运动以后,这些大家融合中西文化都做出了很大贡献。我所能做的工作,我自知自己学识很浅,只能做一些宣传工作,因为你不宣传,隔几十年就断代了,很多人就不知道了。所以要让后人了解,文化传承,去发扬去光大,这是我的想法。我的能力有限,我能做这件事,这本书《朱光潜年谱长编》,也是我宣传祖父的一种方式,我做这个事情比较方便,有得天独厚的条件,百分之三四十的资料都是首次公开,这些就是宣传我祖父的一个方式。我有自知之明,我的研究对象都是皖籍的美学家哲学家,在我心目中,有必要把这些人的思想介绍给学术界的同仁。

“人生艺术化”理念溯源

年轻人为什么愿意读朱光潜

徽派:朱先生美学理论闪光的部分,对你个人影响比较大的是哪方面。

宛小平:很多。首先他在港大读书的时候。最早家里是破落地主,想读北大拿不出路费,就近上了武昌师院,就是武大的前身,说老师水平很差。我祖父很有个性的,写信给教育部,说老师水平不行,还不如中学的老师。后来正好有个机会去香港读书。在去西方之前就在港大读了五年,在港大的时候受到新文化运动思潮的冲击,对过去的治学理念有一个痛定思痛,要割断。以前中学的时候他古文写得很好,桐城中学的很多老师说他是桐城派的传人,很得意,现在说古文不要了,要学白话文了,行囊里的钱不值钱了。开始他也想不通,为什么古文都不要了,开始他也反对,后来想明白白话文代替古文是不可逆转的。你看《朱光潜全集》的时候,他的文言文很少,就是在港大的时候转变的。要说对我影响大的,就是人生观方面,具体说就是祖父在香港大学和之后浙江白马湖中学时期所树立的人生观。港大一毕业以后,他到上海,然后到浙江白马湖中学当老师,共事的朱自清、丰子恺、弘一法师,都是这些人。

徽派:神一样的中学。

宛小平:虽然待的时间不长,我祖父的人生观,一个跟港大有关系,一个就是在这个时候建立起来的;“人生艺术化”这个观点就是港大和白马湖中学建立起来的。当时他和丰子恺在一起,丰子恺翻译了一个日本作家厨川白村的《苦闷的象征》,就是文学艺术怎么让人摆脱苦闷,怎么样快乐生活,树立正确的人生观。我祖父对他一个自杀的学生的纪念写过一个文章,专门讨论人生观。人生有苦闷的一面,有缺陷的一面,但是艺术恰恰能够把这个转化,注重人生的艺术化,就是在这个立场讲的。我祖父一生写作很多,都是针对青年人,为什么我祖父的书现在的青年人还愿意读?《给青年的十二封信》、《谈美》,每年都有几十家出版社在印,年年如此。我就在思考这个问题,我觉得谈人生艺术化也好,文学艺术的功能也好,确实和青年那一段心理过程联系起来的。不管你在哪个时代,你总要经过青年,都有共通性,从学科共性的角度解决人性当中普遍存在的问题。人生艺术化也是这样一个问题,也是针对青年,他总有理想和现实的矛盾,现实的苦闷,怎么去摆脱和转化。我祖父的书都有它积极的意义的。

徽派:除了治学理论,从美学理论对人生的态度,对艺术的关系,这些东西对很多青年很有意义。

宛小平:他在港大的时候,一个外籍老师不喜欢用美国的教科书,而是喜欢讲原著,对他影响很大。这个老师教学习苏格拉底,讲课不收钱,理由是苏格拉底教书不收钱,他发现哲学是可以给人安身立命、安慰心灵的,通过老师教导,他发现哲学真正的功能在这里,这个值得我们今天注意。今天是功利的社会,要能摆脱出来,要有安顿心灵的哲学生活,学哲学干什么,很难变成饭碗。无用之用,是安顿心灵的东西,我祖父在港大就大彻大悟了。实际上在留学西方之前就已经树立了这种观点。

徽派:理论背后都有个人的三观支撑。

宛小平:一点不错,有关系。他的书之所以畅销,原因就在这里,符合人性法则。

新安晚报 安徽网 大皖新闻记者 蒋楠楠/文 薛重廉/摄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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