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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妻子和家族决裂,没有《背影》的刊登,朱自清与父亲很难和解

Image 2021-08-17

朱自清

1923年的冬天,朱自清从北大哲学系毕业后,回到家乡,在扬州八中任教,外人看来他已经是事业稳定,家庭美满。

但只有他知道家中光景的惨淡,以及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是那么紧张。

朱自清一生只写过两篇小说,1923年,他在报纸上发表了一篇小说《笑的历史》。

小说开篇就以第一人称的口吻叙述道:“你问我现在为什么不爱笑了,我现在怎样笑得起来呢?”

其实,《笑的历史》中的主人公小招,便是以朱自清的妻子武钟谦为原型。

武钟谦

朱自清站在妻子的视角写了那么一篇小说,也是他体察到妻子在他的大家族里的不容易。

小说中小招是一个从小爱笑的女孩,生长在父母的关爱下,从小时起,她的笑容如“小白花”一样动人。

现实中的武钟谦虽不是大富大贵人家出身,但父亲也是扬州城的名医,她又是家中独女,从小吃穿不愁,无忧无虑,受尽了宠爱。

朱自清与武钟谦同岁,14岁两人在长辈要求下定亲,朱自清18岁考上北京大学那年,朱家便把武钟谦正式迎娶过门。

朱自清与武钟谦

虽是包办婚姻,但两人脾气性情都合得来,武钟谦欣赏朱自清的才气,而朱自清则被武钟谦爽朗的笑容、温和的性格感染,二人婚后很和谐。

不过朱自清母亲,也就是武钟谦婆婆,思想传统,认为女子应该保守低调,笑不漏齿,她对武钟谦时常在客人面前开怀大笑表示不满。

经常提醒武钟谦应该“妨住些笑”,朱家的姨娘、姊姊,也在议论着武钟谦的“笑”,认为她身为一个女子,放声而笑不合规矩。

随后,朱自清父亲朱鸿钧,即朱家最高权力者,也看不得武钟谦的笑容。

那时朱鸿钧丢了差事,朱家生计陷入困境,甚至只能靠着家中婆婆姨娘典当首饰维持生活,不久朱鸿钧母亲去世。

连番打击,使得朱鸿钧终日郁闷,脾气暴躁,时常向着家里人大发脾气。

而武钟谦作为儿媳,被看作是朱家的外姓,辈分也小,便成为朱鸿钧责难的对象。

朱鸿钧还迷信,相信有“女子大笑会破财”的说法,每每看到武钟谦露出笑容,便大发雷霆,咒骂不止。

朱鸿钧与子女

而朱家晚辈,也见风使舵,看着武钟谦受责难,还会私下议论奚落她,甚至在朱鸿钧面前添油加醋一番,害得武钟谦再受为难。

小说《笑的历史》中,小招在整个大家族的挑刺为难下,逐渐失去了笑容,终日躲在房中以泪洗面。

而现实中武钟谦也是这样,她不敢与长辈争辩一句,只能不断审视自己的言行举止。

她在这个孤立无援的大家族里,不敢说错一句,不敢做错一步,低眉顺眼,不敢与人争辩一句,更不敢在外人面前露出微笑。

再加上连续生下了三个孩子,武钟谦的身体也变得很虚弱,面容枯槁,精神萎靡。

当朱自清从学校回家,武钟谦去迎接他时,脸上竟也不敢挂上笑容,朱自清看着面前小心翼翼,眉宇间带着愁绪的妻子,感到很陌生。

朱自清图片

虽然她从不向朱自清抱怨,但朱自清从家中的闲言碎语中,也得知了妻子的艰难处境。

想到到曾经明媚开朗的妻子变成如今这般,消瘦憔悴,愁容满面,朱自清既心疼又愤恨。

他心疼妻子受到的不公正待遇,更愤恨于朱家长辈,为什么要把时运不济的怒火发泄到一个弱女子身上。

后来他以妻子经历为原型写成了那篇《笑的历史》并发表到报纸上,当时引发了文学圈广泛的讨论。

但无奈的是,朱自清在家中不敢反抗父亲,于妻子的处境,他虽然愤恨,但又无可奈何。

朱鸿钧依然为家中的生计愁,而武钟谦的生活处境也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改变。

甚至在此期间,朱鸿钧还迁怒到朱自清的身上,总是责怪他名校毕业,却只能做个教书先生,挣钱少,无法撑起这一个大家庭。

朱自清画像

面对父亲的指责,朱自清心中很是苦闷,但又无法辩驳,往往只能在深夜借酒消愁。

朱自清每月从学校领回来工资,总是一分为二,一份交给父亲,一份给妻子武钟谦。

但在武钟谦生下三个孩子后,朱自清看着消瘦的妻子,想着多给妻子一点钱让她买点营养品补补身体。

因此每月交给父亲的钱便变少了,父亲为此勃然大怒,先是当众指责朱自清没出息赚不了钱,让朱自清在一家老小面前颜面扫地。

后更是利用自己与校长的私交,让校长把朱自清每月工资直接送到他手上。

也正是这件事,激化了父子二人的矛盾,朱自清决意要摆脱父亲的控制,愤然从扬州八中辞职。

次年,朱自清申请到温州任教,从家中搬了出来,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便马上把武钟谦和孩子接到身边。

朱自清家人合照

离开大家族的苛责,武钟谦每天只需要经营好自己的小家庭,照顾好丈夫与孩子。

她的笑容很快回到了脸上,虽然少了佣人操持家务,但武钟谦一点也不娇气。

她每天亲自买菜、做饭、洗衣、拖地、补衣裳、纳鞋底,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

每天早上朱自清前往学校上班,武钟谦都要挽着他的手,把他送到门口,叮嘱他路上注意安全,下班要早点回家。

不过虽然二人把自己的小家庭经营得温馨舒适,但朱家内部,朱鸿钧因为朱自清执意搬离而大发雷霆。

朱母则认为是武钟谦挑唆儿子与家里决裂,时常咒骂武钟谦,也不时埋怨朱自清“有了媳妇忘了娘。”

朱自清与妻子

更过分的是朱鸿钧新娶的姨太太在一旁添油加醋挑拨父子二人的关系。

导致后来虽在武钟谦的劝导下,朱自清回到扬州的希望与父亲缓解关系,但遭到父亲的奚落,朱自清愤而出走,连信件也不给父亲写。

朱鸿钧是传统的父亲,也是传统父权结构的捍卫者,在他的观念里,父为子纲,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朱自清与好友

他看重朱自清,望子成龙,在他的身上倾注了极大的心血,他也疼爱朱自清,在朱自清之前,他的两个孩子均早早夭亡。

但一个浸湮在封建父权文化下的父亲,表达爱的方式绝不是那种柔情细语的温和,相反,更容易变成一种狂风骤雨似的严相逼,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控制欲。

朱自清后来回忆道:“幼时父亲让我白天去新式学堂,晚上还要去私塾读文言文。”

朱自清幼年时私塾几乎要被新式学堂取代,但是朱鸿钧担心新式学堂的教育不够全面,坚持让朱自清在私塾学文言文。

朱自清小小年纪就需要上“两份学”,晚上读文言文,又困又累,朱自清好多次感觉要睡过去。

朱自清与父亲画像

如果上课睡觉被先生发现并通知父亲,那么一回家父亲还要责罚他打手板或者罚跪。

朱鸿钧每天都会检查朱自清的功课,从小学一直到中学,功课但凡写得不够认真都需要重写。

严格的私塾教育为朱自清打下了良好的文学基础,中学时朱自清尝试写散文,写完一篇就拿给父亲看。

朱鸿钧每每看到文章中的可取之处,便会大声诵读出来,不停赞赏儿子。

但若是感觉文章不合他心意,又往往严加批评,甚至直接把文章扔进火炉中烧掉。

朱家亲戚

父亲暴躁专横的脾气很早就让朱自清感到压抑和郁闷,但早年家中光景尚且过得去。

再加上,朱自清上学离不开父亲的支持,所以在母亲的劝说下,朱自清总是保持对父亲顺从服从。

但在1915年,朱鸿钧升官至徐州榷运局长,待遇丰厚,朱鸿钧不知满足,干起了挪用公款的勾当。

次年朱鸿钧还在徐州当地悄悄迎娶了一门姨太太,当时民国一夫一妻制正在兴起,所以官员纳姨太太也不敢明目张胆。

但是朱鸿钧远在扬州的潘姨太知道后,却吃醋找朱鸿钧哭闹,最后还闹到了徐州政府中央。上了报纸。

当局领导见影响那么恶劣,便派人来查朱鸿钧的工作,结果反倒把朱鸿钧挪用公款的事情查出来,朱鸿钧也就直接被免职了。

朱家一下断了生活来源,朱鸿钧母亲受到打击去世,朱鸿钧仕途受挫,种种困难叠加起来,朱家内部危机重重,矛盾重重,充满了火药味。

朱家父子的摩擦越加严重,终于在朱自清搬出去自立门户后,矛盾激化到顶点,朱鸿钧更是扬言要与朱自清断绝关系。

朱自清与父亲

朱自清与父亲朱鸿钧开始冷战,两人都拉不下面子求和解,连一封书信往来都没有。

日常只有朱自清母亲悄悄和武钟谦联系,询问朱自清及其孩子们的近况。

随后不久,朱自清受聘到北大教书,便带着妻儿远赴北平,与父母相隔得更加遥远。

或许是儿子的决绝倒逼着刚强的父亲开始反省自己存在的问题,也或许是年岁老去磨平了父亲锋利的棱角。

对儿子的思念最终让这个传统的父亲放下面子,提笔给儿子写了一封信。

信中,他措辞婉转,再也不是那个横眉冷对的父亲:“我身体平安,唯膀子疼得厉害,举著提笔,多有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

当朱自清读到父亲在信中说自己“大去之期不远矣”时,他心口感觉被猛的一戳。

他突然意识到曾经那么要强的父亲现在竟也会变得病痛交加,变得那么脆弱。

这么多年他对父亲的怨恨瞬间土崩瓦解,脑海中浮现的是父亲穿着灰布棉袄,坐在火炉旁读他刚写好的文章的样子。

父亲背影

他还记得,每次父亲称赞他的文章写得好,还总是会奖励他一些甜食糕点之类的。

俗话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经历了这么多隔阂,父子间又还能剩下多少时日可以相处呢?

握着父亲的信,朱自清夜不能寐,躺在床上辗转思索之际,昔日与父亲的温馨经历一幕幕涌上心头。

朱自清回忆起1917年,那年他刚刚满19岁,正要独自前往北大求学,以往对他颇为严厉的父亲放不下即将远行的他。

父亲的背影图

在南京浦口火车站,父亲匆忙的身影不断往返穿梭于行人间,为他打点好行程,事无巨细地叮嘱着他要注意的细节。

为了儿子能在路上吃上新鲜橘子,父亲爬下月台去买,留给朱自清那个难以忘怀的背影:

“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袍,蹒跚走到铁道旁,慢慢探下身……他肥胖的身子微微倾斜,显出努力的样子。”

“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眼泪很快流下了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

朱自清与妻子孩子

当时19岁的朱自清与父亲的关系已经初步有了裂痕,父亲经历着事业和家庭的打击,待朱自清不免更加严苛。

朱自清内心也能体会父亲过得不容易,在北大上学后,为了减轻家中的压力,他主动把原本两年的预科缩短到一年,并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北大哲学系。

但他们父子都是一样的脾性,彼此之间难以卸下心防,坦诚交流,父亲无法放下为父的威严,儿子也不能放下倔强的自尊。

朱自清雕塑

明明父子间彼此在意关心,但就是不肯主动地表达感情,也就是这般,父子之间的关系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接到父亲来信这晚,朱自清彻夜未眠,起身执笔写下了名篇《背影》,写完他不住地感慨道:“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俗话说养儿方知父母恩,此时朱自清已经是四个孩子的父亲,深切地体会到养家不易,为父的艰难。

写完《背影》朱自清便把它寄到报社,次日便刊登在报纸上,引发了很多人的共鸣。

朱自清全家福

不久朱自清又出版了以《背影》为题的散文集,《背影》的出版引发了广泛的影响,书被刊印出售在全国各处。

1928年,朱自清三弟朱自华在书店看到了《背影》,忙把它带到朱鸿钧手里,拿到书的朱鸿钧迫不及待地打开书,在火炉边一字一句读着。

此时朱鸿钧已经到了垂垂老矣的暮年,终日思念远在他方的儿子一家人,他早已没了往日的脾气,变成一个行动迟缓的老人。

当读到《背影》,读到儿子曾在他身后深深地记忆着他的动作,当时在他看来是微不足道的动作,却触发了儿子的泪水。

朱自清独照

朱自清的三弟朱国华在回忆父亲当天阅读《背影》时说:“只见他的手忍不住颤抖,昏黄的眼珠,好像猛然放射光彩。”

作为父亲,朱鸿钧的严厉和暴躁让朱自清心生厌恶和叛逆,但最终,朱自清懂得了他的辛苦,忘却了他的不好,只记得他的好。

朱鸿钧又何尝不是如此?自从朱自清搬到北平任教的第一年,他心中已经开始想念儿子,但始终是抹不开面子主动去求和。

如今父子二人远隔山海,都以各自的方式各退一步,多年的怨恨与决裂自然消解,二人终于冰释前嫌。

朱鸿钧反复地读着朱自清的散文,默念着《背影》的最后一句:“我不知何时能与他相见。”

朱自清独照

朱鸿钧不禁老泪纵横,这也正是他的心声,父子二人相隔遥远,朱自清忙于养家糊口,时局又不安稳,难以找到时间能回来与他团聚。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父母对子女的爱如同潺潺流水,伴随生命的河道,源源不绝伴随着子女。

而生为子女,也应该早日体会到父母的不易,不要让父母与子女间的隔阂不断变深,最终白白蹉跎了与父母团聚的时光。

时不我待,时光往往是如此无情。朱自清后来回忆道,如果不是《背影》,这辈子与父亲可能都无法和解。

如果不能及时与父亲和解,等到斯人不再,又会是多大的遗憾。

朱自清与孩子图片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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