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名泉考》系列作品
周永年像
济南东南郊有一著名风景名胜佛峪。其四周峭壁撑云,危峰堕水,林木葱郁。在清幽静寂的山腰处矗立着一座始建于隋代的般若寺。寺后陡峻的山崖上,一泉自壁间飞泻,穿云度樾而归于壑。这泉名叫林汲泉。
清乾隆年间,清代著名学者、翰林编修周永年在这里结庐,潜心攻读,因爱泉而名其庐“林汲山房”,并自号“林汲山人”。
林汲泉,金《名泉碑》和清《七十二泉记》均有收录。但它真正为世人所知而名扬天下,却是因为周永年。乾隆三十七年进士刘大绅在《游龙洞佛峪二山记》中写道:“林汲山房之名满天下,天下士至济南,有不问龙洞,而必求所谓林汲山房者矣”。
翻看清人的诗文别集,来佛峪寻访周永年读书处,追思周永年的的诗作更是数不胜数。然而,如果要问:周永年林汲山房到底建于何时?其位置与规模行制又何如?还有,与他一起在此读书的还有何人?却又因未曾细考而人言言殊了。
佛峪牌坊
一、周永年结庐林汲泉的时间:乾隆十七年或更早些
人人皆知周永年年轻时即结庐林汲泉上,然而对于具体时间则向来是一头雾水,诸多文献只记其结庐之事,而对其何年建造林汲山房则一无所记。因而,此事大有重新考究之必要。
笔者认为,周永年结庐林汲泉的具体时间,应在乾隆十七年或更早些。其理由如次:
其一:佛峪结庐读书,疑为泺源书院部分生徒的集体行为选择,而周永年是其中的中坚。
从文献记载来看,泺源书院的生徒在佛峪读书的,不止周永年一人,而是数量众多的许多人。乾隆十六年,沈起元主讲济南泺源书院。沈起元,字子大,号敬亭,江苏太仓州人。据沈起元《敬亭公年谱甲戌七十岁》记载:“盐道吴公士功次子玉纶来受业……玉纶能文,尝读书佛峪,峪在万山中,人迹罕至,有小寺倚绝壁,旁屋一楹,为读书处。”吴玉纶著有《香亭文稿》,该书卷五《重修佛峪般若寺碑记》云:“余以其静而癖焉,壬申读书于峪之般若寺,号吾庐曰‘爱山’。”沈起元曾这样描绘过吴玉纶在佛峪的读书处:“壬申秋,诸生邀余游龙洞,向闻佛峪有瀑布,因往,则闻书声入其室,绕窗山色,群松舞翠,阅案头皆时墨也。”壬申是乾隆十七年(1752),吴玉纶正是沈起元泺源书院的学生。“书声入其室”,可以看出此地书声琅琅,读书的士子应不只吴玉纶一人。
书影:沈起元《敬亭公年谱甲戌七十岁》
在此读书的泺源书院学生还有方昂。方昂(1740—1800)字叔驹,一字坳堂,号訒庵。济南历城人。为济南名士方起英之子。乾隆三十六年进士,授刑部主事,迁员外郎。五十四年授江西饶州知府,五十五年,擢授江苏苏松道,嘉庆五年,以积劳卒于江苏布政使任上。与方昂同一年进士的李簧,写有《宿佛峪寺过周书昌永年编修方訒庵昂员外两同年读书处》一诗,从题目中就能看出,同为泺源书院的同学,同时期方昂也在佛峪读书。
清乾隆元年(1736)状元,翰林院修撰,历任右庶子、太常寺卿、内阁学士、礼部侍郎,官至都察院左都御史的金德瑛,乾隆十七年(1752)任山东学政,他曾写有《佛峪》一诗。
两水交山前,一源来佛峪。
飒飒野风秋,吹客疑相速。
斯须溪迴转,接叶丹黄覆。
飘云岩头垂,让路岩脚缩。
其阴结僧宇,连延居附麓。
后山走一龙,陡起中央独。
当顶得虚亭,对面看飞瀑。
声喧口无语,四周惟静绿。
闻有好学徒,载书留此读。
宦游心自惭,暂到讵可复。
最后两句“闻有好学徒,载书留此读。宦游心自惭,暂到讵可复。”说的是他听说佛峪这个地方有士人在此读书。自己作为山东学政,如若不发奋,更会感到惭愧和肩上责任的重大。金德瑛任山东学政的时间正是乾隆十七年,这也更加印证了,乾隆初年,佛峪、林汲泉已成读书胜地,金德瑛年龄稍长,其时当正值周永年、方昂等此结茅读书,尤其是提到“闻有好学徒”,可以看出这是泺源书院生徒的一种集体行为,他们看准这个美丽安静的地方,适合读书、研经,因此结庐此地,“载书留此读”。
其二:林汲山房出现的时间或早于乾隆十七年,其时周永年与郝氏兄弟一道结庐佛峪读书
《齐河县志》卷二十七《郝允秀传》:“与胞弟允杰读书龙洞寺,同学者为历城周书昌太史,筑精舍于寺旁”。郝允秀的兄长郝允哲也同在佛峪读书。在张廷寀为郝允秀《松露书屋诗稿》所作的序里有详细记载:(寅亭,即郝允秀)“无世俗征逐之好,独与其兄读书禹登山中,掩关僧舍,长日苦吟,类乎憔悴专一之士之所为,故发而为诗,多倡叹遗音。”这说明郝氏兄弟与周永年同在佛峪读书。而他们应该相识更早,郝允秀与其兄郝允哲、以及济南名宿周永年、淄川诗人张廷叙均师从泺口申士秀。申士秀乾隆二十八年(1763)中进士,学识渊博,郝氏兄弟家在齐河,离泺口不远,郝氏家族又是官宦世家,文化世家,郝氏兄弟受业于申士秀也是自然而然。而周永年的从学经历更加丰富。除了同为申士秀的弟子,周永年还是张元的弟子。张元之子是张作哲,张作哲之子张廷叙又是郝允秀最好的朋友。因此周永年与郝氏兄弟结识更早,也极有可能在更早的时候结伴在佛峪读书。
书影:《齐河县志》
另外,从周永年林汲山房的名称来看,在佛峪读书的士子很多,也都为自己的读书处命名,而最好的名称“林汲”却为周永年所有,林汲泉是佛峪的核心、关键,也是佛峪景区最为优美、风雅的所在,能用“林汲”来命名自己的山房,也说明周永年应该是结庐佛峪最早的一批。
二、林汲山房的位置
与周永年同时隐居佛峪的诗人郝允秀有诗《送人游龙洞兼寄山中诸友》二首,其一:
君上钓台游,应怜台下树。
树边林汲泉,是我读书处。
清道光刻本《郝氏四子诗抄·水村诗集卷二》
林汲泉之上有钓台、有茅亭(一草堂),于是有不少人误以为林汲山房在山上钓台、茅亭之处。郝允秀此诗可证,郝氏与周永年的读书处不在山上,而在钓台之下的树边(“台下树”),且靠近林汲泉(“树边林汲泉”)。
刘大绅《寄庵文钞》有《游龙洞佛峪二山记》,则更为详细第记载了林汲山房的位置:
“至佛峪,访周书昌太史读书处......遥见天半一亭了然,左侧瀑布声铿锵谐金石:谓林汲山房在是矣。既至,而山房乃在其右平实处,草屋数椽......归宿林汲山房。”
又据民国续修《历城县志》卷十九《古迹考》张庆源《林汲山房记》:
“城之南三十里为白云山,山半为般若寺,寺后为林汲泉......周子尝读书寺中,为屋数椽,名之曰林汲山房。”
董芸《广齐音·林汲泉》(嘉庆刻本)诗前小序:“周书昌师读书般若寺中最久,学者称‘林汲先生’。尝建茅亭于钓台上,曰‘一草亭’。”
佛峪瀑布
由此可以得知林汲山房的几个关键词,一是林汲山房距离般若寺不远。因般若寺是建在绝壁上,所以空间不会太阔大。林汲山房所在的士人读书处,应该不会在寺边上,应该是在寺后。二是山房在平实处。“草屋数椽”,又在平实处,可见读书处并非林汲山房一间,而应是在此读书的士人各有一间,而周永年名己庐为“林汲山房”。前文所记吴玉纶的读书处曰“爱山”,后面将讲到郝允秀的诗集名为《松露书屋诗稿》,自己的读书处名曰“松露书屋”。佛峪非仅周永年读书处。后佛峪仅以周永年闻名。三是一草亭的坐标。一草亭在钓台上,可以算是一个制高点,登上一草亭可以望见瀑布,水丰的时候也能看到林汲泉自孔壁流出。刘大绅以一草亭为坐标,先是以为林汲山房在左侧瀑布边,后来发现在一草亭右侧的平实处,结合实地的情况,笔者大致推断林汲山房应该在林汲泉附近(下)山谷靠东边的空地上。
三、林汲山房的规模
刘大绅《游龙洞佛峪二山记》言:“而山房乃在其右平实处,草屋数椽”,此云草屋,郝允秀也在其诗文中多次提到“茅舍”“筑茅”,那么,以林汲山房为代表的佛峪读书处都是草屋吗?实则不然。
书影:刘大绅《游龙洞佛峪二山记》
近日,笔者读到李簧的一首诗。
李簧(生卒年不详)易名篁,原名法祖,字以雅,一字鹿苹,号海楼。山东单县人。乾隆三十六年(1771)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编修。以母疾告官还乡。李簧性耿直,淡泊名利。少从沈起元学诗,以诗名齐鲁。刘墉激赏之。著有《梅楼诗存》。
李簧既与周永年是同年进士,又曾就学于泺源书院,同是沈起元的门生,他的一首《宿佛峪寺过周书昌永年编修方訒庵昂员外两同年读书处》向我们还原了更多的历史的真相。
潇潇空山中,夜雨悬崔嵬。
渐觉秋气深,红叶吹荒崖。
石室八九间,黄犊驱已回。
山僧与白云,相依不相猜。
连壁石窗倒,流水穿其阶。
昔年读书客,今近轩辕台。
相去日以远,塞上鸿雁来。
书架遗缣缃,山僻无人开。
对此怀故人,凉夜犹徘徊。
民国十年铅印本《梅楼诗存》卷六 齐鲁存旧集
“石室八九间,黄犊驱已回……连壁石窗倒,流水穿其阶。”很清晰地刻画了佛峪读书处的规模和形态。依此分析,可以得到两点线索,一是,在佛峪的士人读书处,是一排石头的房子,大概有八九间的样子;二是,人数的线索,这说明,在周永年读书林汲泉边的时候,同时读书于此的士子大概有八九个,或者十多个,我们知道,郝允秀兄弟三人,都曾在佛峪读书。
为什么是石室,而不是草屋呢。草屋、茅舍、草堂,古人称自己的住处,习惯于用这样的称号。这是一种谦辞,也是对淡泊名利,洁身自好的一种推崇,对田园生活的一种向往。另外,试想,在幽深静谧、清泉漫布的佛峪林汲泉边,不惟常有山风狂卷,雨雪交加之际,且有野狼出没,当此之际,草屋毫无抵御之力。因此,在此深山老林,必得兴建结实的石屋为是。
佛峪
同在佛峪林汲泉边读书的郝允秀,有《林汲山房题壁》一诗,这样写到:
此身为羡老樵闲,来往东南杳霭间。
半夜溪云浓欲雨,三春涧草绿缘山。
人踪罕到僧潜住,屏影高张客屡还。
惭愧故人林汲子,当年风雪叩柴关。
清稿本《松露书屋诗稿》
“当年风雪叩柴关”一句,完全可以让我们想象得到,风雪交加的夜里,在林汲山房抵御风寒、彻夜长谈的二人的样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