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山西画“破庙”，再不画就看不到了

在连日的罕见暴雨中，山西省新绛县古交镇的魁星阁坍塌，变成了一堆残垣。令人稍感安慰的是，它的样子已被记录在画作中，将以另一种方式得以流传。

将魁星阁画下来的人是古建筑画家连达。

1999年，20岁的连达第一次来到山西，就被当地的古建筑“深深打动”，于是，他开始尝试把它们画下来。10多年前，他发现山西乡村古建筑日益凋零，决心用画作进行记录。目前，他已积累了相关画作2000余幅，出版了数本关于山西古建筑的书籍。

“我不偏重某一形式的古建筑，但也会把‘破庙’放在优先位置，因为再不画就有可能看不到了。许多已经歪斜的古建筑，倒塌可能就在一瞬间。”连达说。

连达在乡村手绘古建筑。受访者供图

毁掉的古建筑以绘画的形式得以传承

新京报：你为什么选择用绘画记录古建筑？

连达：我在乡村进行古建筑写生时，遇到的状况非常复杂。有的建筑被浓密的树木遮挡，有的被杂乱的民房“包夹”，空中密布蜘蛛网般的电线，有的甚至在垃圾堆和厕所旁。

在这种情况下，摄影可能无法将古建筑的形象完整地记录下来，而绘画则可以把其周围的杂乱环境“去掉”，勾勒出古建筑原本的样貌。

新京报：你的画作中，古庙、“破庙”很多，你对这种建筑更关注吗？

连达：我从未偏重某一时代或某一形式的古建筑。也许是因为在山西现存的古建筑中，各地的古庙宇更具代表性，因此给人一种我只关注古庙的错觉。

不过在各类古建筑中，庙宇确实是地区建筑和艺术的集大成者。也正因此，许多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彩塑、壁画、雕刻，往往出现在古庙中。

我把“破庙”放在优先位置，是因为再不画就有可能看不到了。许多已经歪斜的古建筑，倒塌可能就在一瞬间。我只能尽量多走多看，去记录它们。这类古建筑每一时刻的形象，都可能成为它最后的留念。

新京报：你的画作对古建筑保护带来了什么改变吗？

连达：我用画作和书籍记录山西古建筑，一些读者按照我的记述去寻访，客观上对古建筑的保护起到了促进作用。还有几次，虽然不确定是否与我的作品有关，但古建筑的确在我的作品发布后得到了修缮。

另外，一些现在已经被毁掉的古建筑，比如最近因大雨而坍塌的新绛县古交镇闫家庄魁星阁，能以绘画的形式为人所知，也是以另一种形式得到了传承和延续。

2015年，连达手绘山西省新绛县古交镇闫家庄魁星阁。受访者供图

不能等“保护等级”提升

再去认识古建筑

新京报：此次暴雨中，受损更严重的是未纳入保护范围的乡村古建筑。你认为乡村古建筑有什么独特价值？

连达：山西省文物数量庞大，被选为“国保”或“省保”的古建筑只是金字塔的塔尖，但这不意味着“塔底”那些级别低甚至没有等级的古建筑没有价值。

每一处古建筑都记录着它诞生时期和相应地区特有的建筑风格、艺术特色、经济状况等，是许多地方历史研究的重要线索。古建筑是不可再生资源，随着时间推移只会越来越珍稀。

此外，目前国家已经评出了8批“国保”单位，以后还会继续评定。许多曾经的“省保”逐渐跻身“国保”行列，还有许多“市保”升为“省保”。也就是说，许多本来价值较大的古建筑只是暂时没有获得其应有的等级认定，在未来还有提升等级的机会，我们不能等它升级后才去认识它的价值。

2016年，连达手绘山西省介休市洪山镇石屯村环翠楼。受访者供图

新京报：在你看来，山西乡村古建筑的保护现状如何？

连达：在山西的城镇和乡村里，还有大量的古建筑，保有别处难得一见的古老风貌。比如一些古镇、乡村保存着清代面貌的街道和店铺，甚至铺路的石头都有几百年历史，还有连片的老宅子。

目前，山西乡村的古建筑保护并不乐观，许多极有历史和艺术价值的老宅子和古民居被新房子取代，一些古村落日渐萎缩。还有一些偏远的村庄因为人口外迁几近荒废，老宅子成片坍塌。

古建筑保护应处理好

“新农村和古民居的关系”

新京报：你认为山西古建筑逐渐消亡的原因有哪些？

连达：我觉得因素很多。城镇化发展，乡村人口流失，导致古建筑得不到该有的维护修缮。古建筑与城镇、旅游开发的关系也需要平衡。

同时，失去管护的古建筑会成为文物盗窃分子掠夺的对象，不少建筑甚至被盗光拆烂。从房顶的琉璃、檐下的木雕、房基的柱础到石刻石兽，只要能搬走的都有人偷，许多庙宇被偷得精光，连屋脊都光秃秃的。

此外，盲目修缮也对古建筑造成了伤害。部分地区对破败的古建筑进行修缮，但缺乏专业知识，把庙宇刷得“花红柳绿”，使文物失去其本身的特征。这样的修缮对文物来讲又是一种伤害。

2019年，连达手绘山西省陵川县附城镇田庄村全神庙。受访者供图

新京报：你对古建筑特别是乡村古建筑保护有哪些建议？

连达：在进行建设的同时，应该处理好新农村和古民居的关系，尽可能保留传统民居的生存空间，不使古民居因人民的居住条件的变化而消亡。

从专业修缮的角度看，希望濒危的古建筑能得到专业、合理的修缮，不应轻易改变和粉饰其外观和内部结构，尽可能保护古建筑的历史信息。在不影响古建筑结构安全的前提下，大修更要慎之又慎，不能轻易落架，用梁思成先生的话说，就是“但愿延年益寿，不希望返老还童”。

另外，还应该从源头上肃清文物盗窃和买卖，斩断危害古建筑安全的利益链条，否则对古建筑的破坏还会层出不穷。

记者︱胡闲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