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的邂逅——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大唐贞元十二年(公元796年),阳春三月里的京城长安,春闱放榜之后,正是几家欢乐几家愁的时候——榜上有名者“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 观尽长安花”,名落孙山者则长歌当哭,借酒浇愁,“暂且不还乡,还乡更断肠” 。
来自河北博陵的帅哥崔护有幸凭借自己的才华蟾宫折桂,进士及第。
在人们的印象中,崔护是个高傲的人,一者他出身名门望族,血统高贵;二者他“资质甚美”,又高又帅;三者他“孤洁寡合”,喜欢独来独往。
但事实并非如此,崔护的确有傲的一面,那是他的傲骨,可是傲骨并没有让他生出傲气,相反,他骨子里是个温文尔雅、温润如玉的男子。
金榜题名后,崔护并没有像别的举子一样呼朋引伴,歌楼买醉,而是独自到城南山野游春踏青,感受大自然的无限生机和无穷魅力。
山重水复、柳暗花明之处,忽然出现了一个世外桃源般的竹篱院落, “花木丛草,寂若无人”,宛如刚刚从天上降临人间一样。
崔护此时恰好有些渴意,便上前敲门求水。柴门开时,一个粉面桃腮、清水芙蓉般的“仙女”款款而出,翩翩而至。
崔护一见之下,不觉如痴如醉。那女子见崔护器宇轩昂,如临风玉树,亦惊讶不已,不知所措。 二人一时间竟都看呆了。
忽然,吹面不寒的杨柳风拂动了两个年轻人的青青鬓丝,他们如梦初 醒,赧然而笑。崔护这才想起自己叩门相扰的本意,连忙深施一礼,求水解渴。
“仙女”像不胜凉风娇羞的水莲花一样温柔地低头,轻轻地回一声 “稍待”,随后袅袅婷婷、凌波微步一般走回小屋取水,进屋前她情不自 禁地回眸笑了一下,这一笑让崔护那颗年轻的心又一次如痴如狂。
“仙女”用绘着青色缠枝莲的白瓷碗捧来了山泉水,那泉水滋味果然非同一般,清冽甘甜,暗香浮动。
崔护慢品细酌,用心感受,一来怕浪费了这玉液琼汁;二来恐痛饮有失斯文;三来则是想与“仙女”多待上一会 儿。“仙女”斜倚在院中柴门边那株正在灿然怒放的桃树上,静静地看着崔护,眉目间有盈盈笑意,好像在挽留崔护暂时停下游春踏青的脚步。
此时此刻,崔护多么渴望老天会降下沾衣欲湿的桃花雨呀,那样,他就可以与“仙女” 一同去小屋内暂避,听窗外点点滴滴,感心内幸福满溢。
然而,天公并没有如人所愿,依旧晴空万里,无意甘霖,崔护不得不拱手相辞,孤独离去。
崔护转过山路再回头时,那竹篱院落已不见了。他着急地回走几步再 看,不由长长舒一口气——它还在那儿,虽然已经有些模糊。崔护情难自抑地向远方轻轻挥手,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一片粉红中有一个洁白的窈窕身影在回应他的一往情深。
此后的一段日子,崔护为那“仙女”日思夜想,废寝忘食,不时情不自禁地吟咏起“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然而,理智告诉他“仙女”其实只是一个山野女孩,美则美矣,却并非他的“淑 女”;况且他与她互不相识,陌路相逢,即使他摒弃门户之见前去求婚, 也肯定是竹篮汲水一场空。
随着时光的流逝,崔护对那女子的感觉渐渐淡了下来,他把那份美好深深藏在了心底。
转眼又是一年花红柳绿,燕舞莺啼,崔护的思春心、钟情意在严冬之 后如荒原的野草一样“春风吹又生” 了,而且很快“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绿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要故地重游,他要重温馨梦。
然而,当崔护再次来到曾经魂牵梦萦、忧思难忘的竹篱院落时,却是柴门紧闭,佳人无踪,唯桃花无情,犹发去年红。
崔护一时悲从中来,情难自抑,他从邻家借来笔墨,在左边门上将满怀幽情一挥而就,写下了那首穿越千年、流传至今的《题都城南庄》: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那么后来怎样了呢?
据《本事诗》载:“后数日,(崔护)偶至都城南,复往寻之。闻其中有哭声,扣门问之。有老父出曰:’君非崔护耶?’曰:'是也。’又 哭曰:’君杀吾女!’崔惊怛,莫知所答。父曰:’吾女笄年知书,未适 人。
自去年已来,常恍惚若有所失。比日与之出,及归,见在左扉有字。 读之,入门而病,遂绝食数日而死。吾老矣,惟此一女,所以不嫁者,将求君子,以托吾身。
今不幸而殒,得非君杀之耶?’又持崔大哭。崔亦感恸,请入哭之,尚俨然在床。崔举其首枕其股,哭而祝曰:'某在斯!' 须臾开目。半日复活,老父大喜,遂以女归之。”
但是,这“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大团圆结局大抵只是后人一厢情愿的美好祝福,在真实的世界上,更可能发生的是崔护和那个面如桃花的女子遗憾地错过了,无情地错过了,永远地错过了。
崔护后来官拜岭南节度使,做了封疆大吏,但无数和他一样的节度使早已经被淹没在浩瀚时光的海洋中,他之所以能青史留名,不是因了节度使这个省部级的显职高位,而是因了那首优美的人面初花诗,因了那次不朽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