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求是《地上的天空》：现实中的隐秘与虚幻｜阅读时光

来源：收获（微信公众号）　|　张中民

钟求是的小说是现实中的隐秘，隐秘中的虚幻，在冷静叙述中讲述一个耐人寻味的故事，从而给主人公寻找一个安放灵魂的地方，这是我在读了他新近发表在《收获》杂志2021年第5期上的短篇小说《地上的天空》后的感觉。

这篇小说讲述一个名叫朱一围的邮局职员去世后，其妻处理他生前留下的一大批书的故事。“我”作为曾经的图书馆理员和她信得过的朋友，在帮她处理这批书中的作家签名本时，无意中发现了朱一围与一个名叫陈宛女士的秘密，这秘密牵扯到两个人的隐私，因而作品显得新奇有趣，引人入胜。

小说从“朱一围病逝三个月后的一天，其妻子筱蓓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帮忙处理家里的藏书开始写起，四千册书处理完后，接着是三百本作家签名本的归宿问题，意外遇到陈宛出资二十万元购买这批书，然后陈宛又把这批书捐给朱一围儿子所在中学的图书馆，接着引出“我”的好奇心去探求真相，从而揭开了一个十分隐秘而又耐人寻味的故事：朱一围生前与一个名叫陈宛的女士互生好感“私订来世终身”协议。

这样的故事尽管有点离奇，更为离奇的是，孤独而又幽闭的朱一围居然相信来世，由于生前与陈宛“私订来世婚姻协议”，因而临终前走得从容而快乐，样子像是去奔赴一场盛大的婚礼。作为一个正常人，很难想象他有这样的心理，然而作为一个同样有着好奇心的“我”——吕默，透过这场看似无厘头的荒唐故事，却看到了真相背后所蕴含的隐秘和虚幻。人生无常，人心有寄，这大概就是芸芸众生中红尘男女的世相百态。有的人不求今生，却信来世，有的人得过且过，不信来世却求今生。真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都有。

作品中的朱一围是这样，而像朱一围这样困在现实生活亦或婚姻围城中的人，又何尝不是如此？许多人深陷无奈的现实，却不愿或很少谈及这一看似毫无意义的人生命题，而朱一围却恰恰是一个对来世抱有幻想的人，所以才会有这个“非分之想”。

那么陈宛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从作品叙述的内容来看，这是一个离异女人，经历过一场婚姻的知性女人，对人生大抵也是没有什么感觉和追求的，因而生活过得相对平静，看待问题和处理事情自然也就比较冷静。自从在一家书店购买服装方面的书籍时，与参加著名作家《第七天》读书分享会的朱一围意外邂逅而相识，从而借助《第七天》这本别有意味的书，来讲述一段鲜为人知的红尘故事，实在有点超出我们的想象，然而生活中的事情有时就是这么巧合，巧合得让我们不可思议。

既然生活中有这么多巧合的事情，那么巧合的背后又有着什么样的真相和结局？正如朱一围的妻子处理丈夫这批签名书时后来遇到的事情，就让人看出了大千世界纷繁人生中的许多不可知的隐秘，和隐秘背后的意义，这的确是一个耐人寻味和引人思考的人生哲理和社会问题。

在一般读者看来，小说写到中间部分，陈宛掏出二十万元购买朱一围三百本签名本书的时候，故事就已经结束了，可是不，作者并没有停止对小说深度的挖掘与书写，而是巧妙地又让小说“曲径通幽”，通过朱一围的儿子向母亲询问父亲的签名本为什么会出现在学校图书馆里的事情写起，使小说开始显得“柳暗花明”，在上一个故事结尾的地方再次出现峰回路转，使故事情节显得格外迷人：“我”作为一名置身事外的局外人，再次受命对此事进行“探班”，并由此揭开了朱一围和陈宛“独属于两个不可告人的秘密”的真相，故事再起波澜，并通过作者颇为诱人的叙述，把故事推向高潮，于是这才给了我们对整个作品内涵的思考与提升，从而完成作者在这部作品中所要表达的目的和意义。

这部小说中，让我感兴趣的不是故事的离奇与巧合，我更喜欢作者在叙述中所营造出来的艺术氛围，和小说背后那些隐含其中的意趣，隐秘而虚幻。是的，就是这隐秘中的虚幻，让我看到了人生中许多不可知的意味和迷人的风景。

从整篇作品来看，《第七天》一书是这篇小说的道具，而且在作品中出现多次，它指向许多人生未知的世界，在这另外的世界里，让我们看到了现实中的社会和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真有一种芒刺在背，后背发冷的感觉。

正如作家余华在他这部《第七天》中描写的那样，一个叫杨飞的青年在死后七天中看到的一切，那本身描写的就是一个死亡的未来世界，尽管内容由许多新闻事件拼接而成，却让我们真实地感受到了另一世界的景象，给人带来的是对这个世界的追问与寻找，那是现实与荒诞的交织，也是苦难与冷酷并存的现实，让我们看到了一幅不想看到和不愿看到却又被无限吸引的景象。

在钟求是这篇小说中，朱一围含笑去了另外的世界，他并不知道那个世界的真实情景，但是因为有了生前与陈宛的“私订终身”，他对余华在《第七天》中描写的那个世界，冥冥之中有了某种依赖和寄托，这是对灵魂的一种安放方式。

朱一围离开后，作为他仍然活在这个世界的妻子筱蓓却不想那么多，她只是被动地接受现实，陈宛也不想那么想，这个逢场作戏，随意与朱一围签订的“来世婚姻协议”，却在日后给自己留下了心灵的不安与隐患。

我作为一个“屡屡沉默”的局外人，由于帮朋友的忙，却在无意中介入了一场毫无来由的隐秘事件之中，并由此引起对人生的思考和对他人心灵密码的破解与阐释，在有所顿悟的情况下，最后打开那件带有象征意义的《第七天》T恤，抛向城市的夜空，让它像精灵一样蹿向这未知的世界，“先在空中兴奋地转一下身子，然后轻盈地跑向远处”，完成“从现实到虚幻，从地上到天空”的升华……这别有意味的结尾，带给我们无边的想象。

“每个人都可能收藏着属于自己的秘密，这些秘密是有级别的，其中高密级的东西，就是最好的朋友、最近的亲人也不能分享，这是个体生命的权利。”钟求是是一个十分内敛和低调的思考型作家，他的每一篇作品都有自己与众不同的思考，所以他的作品才会写得卓尔不群，不同凡响。《街上的耳朵》是这样，《送话》是这样，《皈依》也是这样，甚至他的其他作品也都有这样写作的技法和影子。在观察中思考，在思考中发现，从而探索出许多隐秘其中的社会内涵，一出手便属精品，因而才会赢得众多读者的好评。我曾经读过他的不少作品，无论长篇《等待呼吸》《零年代》，还是《谢雨的大学》《两个人的电影》《你的影子无处不在》《给我一个借口》《水下的村子》《瓦西里》等中短篇小说，他都写得隐秘而节制，空灵而虚幻，在不动声色的叙述中，为我们描述一个别样的文学世界。有独特的思考、有别样的追寻，他就像个高明的探险家那样，在观察中思考，在创作中不断挖掘和探索人性中最隐秘的部分，借助人们习焉不察的社会现象，讲述一个不同寻常而又别具意味的故事，用虚幻而又空灵的表现手法，完成一次对生命终极意义的探求，这是一种高难度的自我超越，从而带给我们对个体生命的想象与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