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评论|蔡测海:不多不少
何立伟要办一次个人画展,自己命名:不多不少。展览处是荣宝斋长沙店。我是荣宝斋的引进人,添列股东一时。曾想办一个三人展,晒一下三位作家的书法和画作。水运宪,彭见明,何立伟。见他们的字画,会联想他们杰出的文学写作。若我的想法得以实现,对荣宝斋长沙店后来的发展大有助益。他们都是自带流量吸睛的光彩。
何立伟的个展,策展人不是我,却部分地实现了我的愿望。我第一个到场,不大的展厅,不多不少,百十来副画作。我来,不单为看画,是看一下我的愿望会是个什么样子。他的画,我熟,见他画画,寥寥几笔,落一纸疏朗。以为他一幅画没画完,却是画好了。又正是不多不少。在某些地方喝咖啡,用餐,时不时会见到何立伟的画,不看落款,也会识得是何立伟的画。画有妙笔,话有妙语。有妙语生妙笔,有妙笔得妙语,不去究竟。何立伟是文好?还是画好?都好。他读书好,做朋友也好。善交友者会读书,读好书者得良友。守良质,善待人世,厚望光阴,不计功名,生命寄放于时间。
余自三户人家的小村,落脚百万户人家的长沙城,浮生锚定,权作故乡。湘水北流,城倚名山,惟楚有材,于斯为盛,甚是惊赫,诚惶诚恐,老街散步的少年贾宜,为谁流下潇湘去的秦观,上马舞刀下马作诗的辛弃疾,到中流击水的毛泽东。你必须踮起脚尖走路,不小心就会踩着一行好字。正是少年时,我在长沙,去一师范,找我的老乡凌宇。去桐梓坡看韩少功,去红旗区看何立伟,去省委大院看刘舰平。去南门口到王平家蹭饭,再骑自行车到六堆子裁缝铺看残雪。要是周末,等岳阳来的彭见明。去省作协领工资,会碰上书里见过名字的一些人。领完工资,就去找何立伟,刘舰平打麻将。有个借口,胡适也打麻将。
八十年代,在北京晃荡几年,未学成,但归来。长沙满城落叶,湘江水枯。何立伟,我,画家李路明,邹建平,时有相聚,话题多是当代艺术,喜欢马蒂斯。感受李路明,邹建平他们对艺术的真诚。对文学,对艺术的真诚,是我们可以分享的幸福。那是一个对朋友对艺术亲爱和忠诚的时代。何立伟有本书,绘画摄影和文字集结,就叫亲爱的日子。生活中得几个有趣的朋友,庸常生活会变得有趣。湘江才会百看不厌。真正的艺术家,是直面人生,又不会让自己失望的理想主义者。我们都是。我们也是些饮食主义者,吃出即时性的快乐,因为有理想,日子才亲爱。
作为作家和艺术家的何立伟,不止于文字和图像,他也是生活的艺术家。他有一顶象征性的帽子,像一朵云。于是,日子过得行云流水。他喜欢阿城,城市的城。他也喜欢阿成,成就的成。一个钟阿城,一个王阿成。我想,他们的生命形态,有某些同质的地方。比方说,他们的文学成就,都有诗传统和浪漫传统。都有冷静的善意,都有人性的光芒。朋友,就是你所处的时代选择的伙伴,时间淘出的金子。我们,这个词,是游走的村庄,流水的日子,不灭的灯火。
朋友天天在一起,无非饮食男女。对何立伟深一层的认识,是在北京形成的。在北大时,有中文系的研究生说,你们那里有个作家叫何立伟,把小说写成唐诗。北大学生眼高,这个评价让我吃惊。在我的指导老师王朝垠家里,看过何立伟的小说手稿《一夕三逝》,王老师时任《人民文学》副主编,大赞何立伟发在《人民文学》的小说《白色鸟》。《一夕三逝》也发《人民文学》。这两篇小说,也深得王蒙推举,《白色鸟》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大奖。那年头一个大奖,是很有公众说服力的。
何立伟是什么时候开始画画?直到他的画在朋友当中流传,我才注意到,他的画在大的报刊登出来,他给朋友韩少功的书画插图,这都不是小事。求他画的人,也真不少。颜家文先生推荐我的小说《家园万岁》,在现代文学馆参加改革开放文学成就展,要找朋友配画,我当然找了何立伟,他画了四幅画,让我的书大为增色。他后来还在现代文学馆办了展览,铁凝也前来捧场,又是一场欢喜。
说何立伟的画,像丰子恺,像李叔同。有那么一点影子,又不相同。他自己说,不是专业画家。他画的不是专业,是性情。性情比专业重要。
评价何立伟,用他自己的话,不多不少。一个自足有边界的人。世俗生活,也有界限。给自己划条线,不入低俗,不近庸俗,不虚伪,不媚俗。兴致所至,便是天际。写小说,画画,多一个何立伟不多。少一个何立伟,就没有他的小说,没有《白色鸟》,文学词典少一个词条。画坛会少一种性情。
何立伟的画展,我早早到场。王平来了,带上夫人唐小妹,还送上一束鲜花。添上一些喜气。来的人很多,全是书画界有头有脸的人。有的熟,有的不熟。热闹。和王平说了会话,我先离开。
看朋友的画,读朋友的文章,要安静。在安静的时候,我才能写关于朋友的文字。三言两语而已,不多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