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摸向枕边的手机”“不玩手机比少吃顿饭还难受”“经常等黑灯再躲被窝里刷视频、看小说”“每天在App上打卡领金币、兑换小礼品”……这些曾贴在“网瘾少年”身上的标签,如今已经成为很多“银发族”的真实写照。 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显示,我国60岁及以上人口超过2.6亿,人口老龄化程度进一步加深。与之相伴的,是智能手机和互联网的加速渗透,越来越多老年人“触网”后深陷其中,成为“银发低头族”。 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发布的第48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1年6月,我国网民规模达10.11亿,其中60岁以上网民占比达12.2%,约1.2亿人。“银发低头族”比例不断上升。 过度依赖自媒体和网络群组,刷手机昼夜颠倒、“茶饭不思”,已经成了不少老年人的日常生活状态。艾媒研究院发布的《2021年中老年群体触网行为研究报告》显示,51%的中老年日均上网时长超过4小时。 64岁的韩桂梅因下肢瘫痪在天津市西青区龙福宫老人院生活了8年,今年妇女节她新换了第3个智能手机。“早上起来先摸手机,半夜醒来得玩会儿手机才能睡着,手机一会儿不看就心慌。”韩桂梅说,她一天有五六个小时都在手机上“泡”着。 社交软件、购物软件、支付软件……新华每日电讯记者看到,年轻人手机中常见的App在韩桂梅的手机里一应俱全。“我可离不开手机了。在老人院吃的一日三餐,参与的活动,我都会在微信上分享给女儿。我们还每天通视频电话,让孩子知道我在老人院过得好。” 韩桂梅边说着,边打开了一款购物软件。“瞧,这是我前几天刚给外孙买的新书包,点点手机,啥都能办!” 近段时间,韩桂梅的“新宠”是一款阅读软件,纷繁的小说种类为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像追电视剧一样上瘾,总想知道主人公的后续发展,读得累了缓缓神,隔一会儿又想拿起来读。”韩桂梅说,有了智能手机,她晚上也不舍得睡。“我本来觉就短,半夜醒来在被窝里再看上半小时,眼睛困了,握着手机就能睡着。” 像韩桂梅一样,很多老年人把读网络小说当消遣方式,从中找到了精神寄托,“感觉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家住天津市西青区的杨恩平今年76岁,疫情期间才“触网”的她很快被猎奇有趣的短视频吸引。杨恩平的老伴介绍,她平均每天能看6到8小时手机,有时会看到凌晨两三点钟, “第二天赖床到10点多钟是常事,早饭不吃不说,午饭都不想做,和现在的网瘾少年没什么两样。” 更有不少老年人因沉迷网络差点酿成大祸。“有时候做着饭,一看手机就不管不顾,把锅忘了。”63岁的李兰喜说,“想想确实后怕,但总不长记性。”
记者调查发现,很多老年人每天要定期“打卡”某些App,通过“种树”“砍一刀”“刷视频”等方式“领金币”,兑换金钱。 70岁的天津市民李华宝每天通过阅读资讯类App领取金币,71岁的张爱兰则通过刷视频“图点小利”。每次能领几分,多的时候有一两角,金币达到一定数量后能提现,一个月累积下来能赚十几元,都提现到微信钱包中。 天津市河东区松风东里社区居委会党支部书记李如虎说,社区60岁以上常住人口有1800多人,占整个社区常住人口的1/3。 疫情期间,因有使用健康码的需求,很多老年人换上了智能手机,他们对智能手机处于好奇阶段,对各种新功能想“尝尝鲜”。比如有的老人听说在网上购买某些物品便宜,经常找社区工作者帮着“砍一刀”。 2020年11月,移动内容平台趣头条联合澎湃新闻发布的《2020老年人互联网生活报告》显示,中老年人相比于年轻人对网络互动激励更敏感和偏爱。60岁以上老年人日均领取某App的2732枚金币,而20岁-40岁用户对金币的反应较弱,仅领取2023枚。 不少老人说,为了“图小利”,看广告比看内容还要多,占用大量时间和精力。石家庄鹿泉区的张大爷平时爱好书法,刷手机被一条可以帮忙推广书法作品的短视频吸引,准备给对方汇款1万元,在民警帮助下才发现上当。 为何“网瘾老人”越来越多?记者调研了解到,他们普遍具有“孤独感”和“脱节感”,热衷在网络中寻求虚拟“归属感”。 缺少陪伴和关爱,越刷越多“孤独感”。南开大学人口与发展研究所教授原新说,社会人口结构逐渐发生变迁,家庭规模小型化、家庭类型疏远化、家庭成员离散化等特点凸显,“银发族”独居、空巢等现象更易、更早发生。还有一些老人为照顾下一代,随子女搬迁至陌生大都市,脱离了熟悉的生活环境,内心的孤独感更加强烈。客观上,老年人与社会、与子女面对面沟通的机会减少,“手机为老年人搭建了一个虚拟的生活空间,供他们表达自我、抒发情感,缓解精神的空缺,‘银发族’不知不觉中形成了对手机的依赖。”原新说。 《2020老年人互联网生活报告》显示,一些老年群体在手机网络上呈现“极致孤独”的状态,几乎全天候生活在网络中。杨恩平的孙女告诉记者,奶奶在家里安装了无线网络,就是为了留住吃完饭就走的孩子们,但孩子们留下的时间长了,刷手机的时间多了,面对面交流少了。 韩桂梅说,有了智能手机后,“与女儿线上联系更加频繁,但她来老人院看望自己的次数却变少了”。 存在焦虑和不安,深陷社会“脱节感”。石家庄市老年大学校长徐滨说,“银发族”退休后,承担的社会功能发生转变,会出现不同程度的边缘化和疏远感,滋生焦虑与不安心理。还有一些老人为了照顾孙子一代,离开熟悉环境搬迁至陌生城市,心中的“脱节感”更加强烈。 南开大学社会工作与社会政策系教授关信平认为,为了克服同社会脱节的忧虑,“银发族”对于跟上时代步伐和融入子女生活的期盼强烈,而智能手机和虚拟网络成为他们重新社会化,维系情感和开展社交的重要工具。 数据似比人温暖,带来虚拟“归属感”。天津市西青区老年大学教师方恩亮说,一些人对老年生活缺少规划,对很多事情不感兴趣。而手机应用基于大数据进行个性化推荐,源源不断地推送符合老年人兴趣的内容,给他们带来温暖感和存在感。渴望在手机中“尝鲜”的老年人就会与手机“共存”,将日常生活嵌入进虚拟网络空间之中。 67岁的天津市民李鹤君是一位音乐爱好者,经常通过短视频平台分享自己的生活。“我在短视频平台发布的作品点赞和评论都上千,面对大家的喜爱,我压力很大,要对每个留言都予以回复,担心让喜爱我的人失望,但长此以往,付出的时间和精力都是巨大的。” 一些老年自媒体创作者普遍表示,现实生活的空虚和脱节能够在网络中找到填补,网络群组和自媒体平台成为生活中重要的归属地。 随着我国人口老龄化程度进一步加深,满足“银发族”的线下高质量文娱服务供给仍存较大缺口,而内容丰富的“互联网+老年人经济”正逐步成为“朝阳产业”,引得资本争相布局,进一步吸引“银发族”深陷“网络旋涡”。 网上买药、外卖、网购……越来越多的老人在移动互联网的影响下开始尝试新的购物方式,各类“银发经济”的新业态不断催生。京东大数据研究院发布的《当Z世代遇到银发族》消费报告显示,2020年受疫情影响,“银发族”用户的网购频率提升,网购习惯逐渐形成。 老年人“触网”为市场注入了新消费动力的同时,更加速吸引资本围猎,不断推出各类生活类App或小程序,并进一步通过大数据“画像”,深挖“银发用户”的习惯、特点,精准推送其喜闻乐见的信息,转化“老用户”,创造“新流量”。 据艾媒咨询发布的《2021中国银发经济行业调研报告》预测,今年我国“银发经济”市场规模将增长至5.9万亿元。 由于老年人网络保护机制相对欠缺,导致这一群体“低头”容易“抬头”难。当前,涉老人互联网内容存在一些乱象,很多“银发族”网龄较短,缺乏筛选和辨识有效信息的能力,极易陷入“标题党”“养生保健党”等虚假信息所构建的网络信息场,进而被诱导充值、购买理财产品、保健产品,导致网络维权困难。 石家庄市民张媛称,自己的母亲目前沉迷网络的养生文章。老人肺部有结节,应去医院检查治疗,然而母亲却很固执,只跟着网络上的养生帖进行所谓的“食疗”。
天津广播电视大学西青分校(西青开放大学)教师梁胜男说,很少有手机App实行老人网络防沉迷机制,如针对老年人设置观看提示和关闭功能,提示其甄别虚假信息,合理引导其注重身心健康等。
来源:半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