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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机为何感叹不复闻“鹤唳华亭(光明网)

Image 2020-03-05

  作者:殷啸虎

  此前播出的电视剧《鹤唳华亭》,引起了人们对“鹤唳华亭”这一典故的关注。诚然,电视剧的内容和人物是虚构的,但“鹤唳华亭”这个典故是真实的。它的主人公,就是西晋时的陆机。

  诗云“陆机雄才岂自保”“华亭鹤唳讵可闻”,道出了陆机这位冠绝一时的才子因卷入西晋乱世的政治斗争而死于非命,给后世留下“鹤唳华亭”哀叹的人生。

  如朗月之悬光,若重岩之积秀

  陆机是西晋时期的著名文人,“少有奇才,文章冠世”,诗歌、文章和书法都冠绝一时。

  论诗,所谓太康诗风就是指以陆机、潘岳为代表的西晋诗风,讲究形式,辞采华丽,对唐朝前期的诗风有相当的影响。如陆机的《拟兰若生春阳诗》:嘉树生朝阳,凝霜封其条。执心守时信,岁寒终不凋。美人何其旷,灼灼在云霄。隆想弥年月,长啸入风飙。引领望天末,譬彼向阳翘。如果拿收入《唐诗三百首》的张九龄《感遇》与之相比较,无论是创作意境还是表现手法,都可以发现许多因袭之处。

  论文,陆机的文章音律谐美,讲求排比对偶,开创了骈文的先河。西晋名士张华曾对陆机说:“人之为文,常恨才少,而子更患其多。”葛洪称赞陆机的文章:“犹玄圃之积玉,无非夜光焉;五河之吐流,泉源如一焉。其弘丽妍赡,英锐飘逸,亦一代之绝乎!”

  论书法,陆机的作品更是一时之选,其章草作品《平复帖》是中国古代存世最早的名人法书真迹,也是历史上第一件流传有序的法帖墨迹,有“法帖之祖”的美誉。清人吴升称《平复帖》为“草书、若篆、若隶,笔法奇崛”,可谓一件“镇国之宝”。

  唐太宗李世民在《陆机传论》中,对他的文才给予很高的评价——“古人云:虽楚有才,晋实用之。观夫陆机、陆云,实荆、衡之杞梓……风鉴澄爽,神情俊迈。文藻宏丽,独步当时;言论慷慨,冠乎终古。高词迥映,如朗月之悬光;叠意回舒,若重岩之积秀。千条析理,则电坼霜开,一绪连文,则珠流璧合。其词深而雅,其义博而显,故足远超枚、马,高蹑王、刘,百代文宗,一人而已。”

  享尽荣华富贵,承受亡国之痛

  陆机生于吴郡横山(今江苏昆山),可谓典型的名门之后。祖父是东吴的陆逊,曾经在夷陵之战中火烧七百里连营,大败刘备,历任大将军、丞相等。父亲是东吴大司马陆抗,驻守荆州,多次击退西晋的进攻,堪称“东吴最后的中流砥柱”。陆抗去世6年后,东吴灭亡。因此,陆机既享尽官宦子弟、将相家人的荣华富贵,也承受了亡国之痛。

  陆机20岁时,东吴灭亡。在此后的10年时间里,他退居由拳县(今嘉兴)郊外的华亭。在这一清泉茂林、风景秀丽之地,陆机如闲云野鹤一般的生活。公元289年(晋太康十年),陆机与弟弟陆云一同前往京师洛阳,拜访名士张华。张华对陆机兄弟极为欣赏,向朝廷推荐了他们。不久,太傅杨骏慕名聘陆机为祭酒(主任秘书)。

  次年,晋武帝司马炎去世,杨骏篡改遗诏,独掌朝廷大权。即位的晋惠帝司马衷,是一个以“何不食肉糜”而被历史记住的“白痴皇帝”。他的皇后贾南风有很强的政治野心,想以皇后身份干预朝政,却被杨骏所阻止。这样一来,杨骏和贾南风之间不可避免地直接发生对抗。

  贾南风派人联络汝南王司马亮、楚王司马玮,要他们领兵讨伐杨骏。然后,又指使司马衷下诏,诬告杨骏谋反,并派东安公司马繇领兵讨伐。杨骏平日里大权独揽、独断专行,关键时刻却不知所措,结果在府第中被杀,兄弟和属下也遭到牵连,死者数千人。陆机作为杨骏的部属幸运地躲过了灾害,没有受到过多牵连。

  除掉杨骏后,贾南风及其亲信控制了朝政,并将当初和她联合诛灭杨氏的几个亲王、大臣一一除掉。贾南风的外甥贾谧喜好舞文弄墨、附庸风雅,网罗了一批知名的文人士大夫,号称“二十四友”,陆机兄弟也在其中。这样一来,陆机无形之中又成了贾南风一党的人了。

  贾南风为了巩固权力,利用司马氏家族诸王之间的矛盾,不断排除异己。由于太子司马遹非贾南风所生,她还想方设法伪造了太子谋反的证据,逼迫司马衷下令废除太子,导致“众情愤怒”。

  公元300年(晋永康元年),赵王司马伦发动政变,以谋害太子的罪名废掉并杀死了贾南风,自封为使持节、大都督、督中外诸军事、相国、侍中。

  司马伦为扩大自己的影响,也网罗了一批“海内名德之士”。陆机依然位列其中,被任命为相国参军,又因参与诛讨贾谧有功,获赐爵关中侯。不久,陆机转任中书郎,成为司马伦的机要秘书。

  卷入八王之乱,埋下政治祸根

  司马伦掌握大权后并不知足,又逼司马衷将皇位“禅让”给自己。这一举措引发众怒,齐王司马冏、河间王司马颙和成都王司马颖起兵讨伐,常山王司马也发兵响应。不久,司马伦被赐死。

  在清理司马伦余党时,司马冏认为陆机职掌中书,有关司马伦加九锡以及司马衷“禅位”诏书的撰写等事,肯定都有参与。于是,将陆机逮捕入狱,交由廷尉治罪。好在司马颖颇为欣赏陆机的才华,出面替他说情,这才得以减死流放。不久,又因遇大赦而免罪,陆机又一次逃过一劫。

  这时,陆机的朋友、同为名士的顾荣和戴渊等人认为国家多难、官场险恶,劝陆机辞官回乡。但陆机觉得,司马颖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又有很高的声望,跟着他可以建立功名。同时,他还认为自己有经邦济世的才能,故拒绝朋友的劝说,留在了司马颖的身边。这样一来,他不可避免地卷入“八王之乱”的政治漩涡,埋下了祸根。

  司马冏迎司马衷复位后,被任命为大司马,加九锡之命,总理朝政。史书记载,他居功自傲、骄奢擅权、大起府第,而且“耽于宴乐,不入朝见”。对此,陆机写了一篇《豪士赋》予以讥讽。

  其中有这样的描述:“身危由于势过,而不知去势以求安;祸积起于宠盛,而不知辞宠以招福。见百姓之谋己,则申宫警守,以崇不畜之威;惧万方之不服,则严刑峻制,以贾伤心之怨。然后威穷乎震主,而怨行乎上下,众心日陊,危机将发……是以事穷运尽,必有颠仆;风起尘合,而祸至常酷也。”

  司马冏大权独揽,同司马颙等人的矛盾不断激化。于是,司马颙联合司马颖一同出兵,并要求司马在京城为内应。不久,司马冏兵败被杀。

  接下来,司马独揽朝廷大权,同司马颖、司马颙等人的矛盾又开始激化。陆机因感念司马颖的救命之恩,同时也认为司马颖“推功不居,劳谦下士”,是一个能成大事的人,便进一步投靠司马颖。司马颖对陆机也极为信任,任命其为平原内史,因此后人又称陆机为“陆平原”。

  麾下各行其是,招致身名两陨

  公元303年(晋太安二年),司马颖联合司马颙起兵讨伐司马,任命陆机代理后将军、河北大都督,督率北中郎将王粹、冠军将军牵秀等各路兵马二十多万人。

  可是,陆机觉得自己“三世为将,道家所忌”,而且自己也指挥不动王粹、牵秀这些宿将,竟然请求辞去都督之职。司马颖予以拒绝。陆机的同乡孙惠劝他不如把都督之职让给王粹,但陆机又担心这样一来自己会“首鼠两端,适所以速祸也”。最终,他还是接受了任命。

  司马颖对陆机寄予很大的希望,临行前对他说:“若功成事定,当爵为郡公,位以台司(三公宰辅之职),将军勉之矣!”可陆机的书呆子气又犯了,回应道:当年齐桓公信任管仲,所以能收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之功;而燕惠王怀疑乐毅,所以功败垂成。因此,“今日之事,在公不在机也”。

  司马颖的左长史卢志本来就嫉恨陆机得宠,就趁机进谗言说:陆机把自己比作管仲、乐毅,而把你比作昏君,“自古命将遣师,未有臣凌其君而可以济事者也”。司马颖听后沉默不语。

  陆机率二十多万人的大军,浩浩荡荡向洛阳进发。队伍从朝歌直到洛阳河桥,鼓角声绵延数百里,声势浩大。据说,自从汉魏以来,还不曾有过如此盛大的出兵场面。

  但在实战中,陆机处于不利的地位,麾下兵马各行其是。因此,初次交战就很不顺利。之后,司马颖又派将军马咸协助陆机。在大战中,敌军将戟绑在马匹身上,冲击马咸的部队。马咸部大乱,进一步引发了陆机军队的溃败。正所谓兵败如山倒,陆机部下16员大将被杀,“赴七里涧而死者如积焉,水为之不流”。

  陆机手下有一个叫孟超的将领,他的哥哥是太监孟玖。孟玖曾想让自己的父亲担任邯郸令,却被陆机的弟弟、右司马陆云拒绝。这样一来,孟玖就和陆氏结下了梁子。

  孟超在陆机麾下督率万余人部队,还未开战就纵兵大肆抢劫。陆机将为首者抓起来准备法办,孟超居然带百余骑闯入陆机的中军大营,将犯人抢走,还公然侮辱陆机说:“貉奴也能作都督?”

  旁人劝陆机将孟超处死,以正军纪,但陆机考虑到孟玖是司马颖宠幸的太监,就放了他一马。孟超却反过来说陆机要谋反,还给孟玖写信,诬告陆机有二心。

  开战后,孟超又不听指挥,轻兵冒进,导致兵败被杀。孟玖怀疑陆机在背后下了黑手,便对司马颖诬告陆机暗中同司马私通。牵秀素来巴结孟玖,加上又不服陆机,便同那些靠孟玖关系提拔的将领一同证明陆机确有二心。

  司马颖大怒,命牵秀去逮捕陆机。参军王彰劝谏司马颖说:陆机是南方人,你过于信任和重用他,北方的旧将自然不满,所以才会诬告他谋反。但司马颖在气头上,直接下令将陆机处死。临刑前,陆机怀念起早年在华亭悠闲自在的生活,感慨“华亭鹤唳,可复闻乎”。可惜,此时悔之已晚。

  作为一代文人,陆机挡不住权势的诱惑而误入政坛,却又不懂官场权术、不谙官场风险,关键时刻无法全身而退,临阵指挥又无大将之才,从而招致失败,上演了一出“鹤唳华亭”的悲剧。

  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感叹:“(陆)机之身名两陨,濒死而悔,发为华亭鹤唳之悲,惟其陷身于司马颖,不能自拔,而势不容中止也。”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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