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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笔下的华阳宫

Image 2020-06-02

古人笔下的华阳宫

文/郭光明

当窗削出绿芙蓉,占断华阳第一峰。

涧道远随流水去,岩扉疑有白云封。

高歌且贳村中酒,短榻初闻定后钟。

回首风尘空扰扰,几人林下得从容?

——【清】董 芸

此篇七律,以“绿芙蓉”开篇,诗题《华阳宫》,清代诗人董芸作。首联以“绿芙蓉”而点明华阳宫的地理位置。“绿芙蓉”,出自唐代诗人李白《古风》第五十九首,言华不注山“绿翠如芙蓉”。其后,历代诗人吟咏华不注山时,多以“芙蓉”代之。明末清初著名政治人物、累官太常寺少卿、中书舍人、秘书院侍读、通政使司右通政的王樛,题写《登华不住山》时,更是以“插天孤起绿芙蓉”佳句,言华不住山,满山皆绿,状如芙蓉,“丹嶂回环翠几重”。而首联首句的“当窗削出绿芙蓉”,“削”字用得极为奇妙,点明诗人是在华阳宫里的凭窗仰视,也只有华阳的仰视,才能满目华不注山插天孤起、险峻陡直的壮观,才能由此引发“华阳第一峰”的赞喻。华阳,华不注山之阳,但近处无山。所以,“华阳第一峰”,非指华不注山,而是泛指华不注山之阳更为广阔的空间。

颔联首句,“涧道远随流水去”,若仅以字面理解,似乎不通:山涧通道,何以能随流水去?但诗人却坚持“涧道远随流水去”,只好以历史的角度寻其答案。史上,“齐晋鞍之战”发生于今济南北马鞍山,晋鲁联军大败齐军后,齐顷公“三周华不注”则发生于华不注山的脚下。《左传》载,鞍之战时,齐国车右将军逄丑父,临危尽忠,选山涧隐蔽处,与顷公易服换位,助顷公逃逸走。传说,此处山涧,野草牵连,缠绕状如螺旋,是为当年兵车碾压,故山民称之“回车涧”。所以,诗人以此典故,言岁月流逝、时光消然,随落花流水远去;次句“岩扉疑有白云封”中的“岩扉”二字,言依山而建的华阳宫,寺门半掩半开,却无尘世干扰,言外之意,一说华阳宫虚无缥缈,二说自己,身在华阳宫,心如在仙境。

颈联上接颔联。诗人有了心在仙境的铺垫,渲染欢愉之情自是必然。所以,可以想象颈联首句的“高歌且贳村中酒”,诗人是神情飞扬唱着歌,跑到附近的村子,不顾农家腊酒的浑浊,赊来就喝。其中,“歌”、“贳”二字,名词动用,将诗人的喜悦之情,表现的活灵活现、淋漓尽致;次句的“短榻初闻定后钟”,则是诗人由醉酒后的狂放,转向平静的思考,其中的“定”字,真实表现出诗人的体验和感受,反映出诗人的情怀和志趣,以及不能脱尽尘世烟火的矛盾心理、消极避世的孤独寂寞情绪。

尾联则用反诘句式作结。诗人先写“回首风尘”,后写“林下从容”,将“扰”字重叠作衔接,突出一个“空”字,回顾的是几年来的官场沉浮、世事变迁,感叹人事纷繁、生活的诸多无奈,让诗人从中觉悟到,人事拘牵、忧生嗟世都是徒劳的,唯有确立一种新的价值取向,才可取得心理上的平衡。所以,尾句的“几人林下得从容”,反映出诗人厌烦尘嚣、追求解脱的向往和如何对待人生的反思,表现出诗人对道家修行生活的企慕。

华阳宫,以居于华不注山之阳而名,今称华山,创始年代无史料可考。但1934年济南大观社出版、罗腾霄先生所辑录的《济南大观》称,华阳宫的“四季殿在华不注山下,有汉朝造龙。”

四季殿,华阳宫的主体建筑,供奉道教的玉帝和春神句芒、夏神祝融、秋神蓐收、冬神玄冥。四季之神,中国古代最早的膜拜的对象,春秋时就有记录。《礼记·月令》记述,一年分十二个时令,每个时令都有祭祀。而且,对四季之神的祭祀,官方有着明确的法令、禁令和礼仪标准,可见对四季神的崇拜,到了何等程度。因此,南宋末年著名史学大家马端临,字贵与,号竹林,在其史学巨著《文献通考》中称,对四季神的祭祀,是先秦的遗风。他解释说:“万物之象句芒于春,而其气祝融于夏,其荣也以秋而蓐,其发也以秋而收;色以冬而元,体以冬而冥,后土居中央以君之。”由此有人推测,华阳宫的最早建筑,应在秦汉。

元代方志编纂家、文学家、历史地理学家于钦,字思容,将华阳宫入其《齐乘·济南山》专著,称“山前道院中,有石刻太白诸贤诗”。太白,即李白,中国著名浪漫主义诗人,一生四次来过济南,首次是唐开元十八年,即730年,留下《古风》“兹山何峻秀”的著名诗篇,又分别于天宝元年,即742年和天宝三年、天宝五年三次来济南,但这三次是否来过华阳宫,无史可考。不过,元代时,华阳宫将其吟咏华不注山的诗作,以及其后吟咏华不注的诗篇,集中刻于石头上,说明当时的华阳宫已颇具规模。

于钦的《齐乘·济南山》中,除了记载华阳宫外,还特别提到了华泉,称“院前即华泉,水与小清合流华泉之水”。

华泉,因位于华不注山之阳而名,又因顷公与逄丑父易服换位、佯装华泉取水而著名。唐代时,华泉水域面积很大,志怪小说家段成式,字柯古,在其《酉阳杂俎》中称华泉“方圆百步”。唐代之前,华泉之水注入古济水;唐代之后,华泉流入大清河;北宋末年,伪齐皇帝刘豫“导泺水”后,华泉之水开始注入小清河。但明崇祯《历乘》载,华泉“今竭”。

而清代乾隆二十一年,即1755年,历城举人朱曾传,字式鲁,在其题写的《华不注》诗中说,“华泉脉脉绿波柔”,说明华泉在清代时复涌。所以,民国《续修历城县志》称:“华不注山下,泉源灌注陂地,交属荷稻之利,村民赖之。”后来,华泉淤塞,2001年又复涌。尽管如此,历代文人诗客对华泉仍多有题咏。其中,清代诗人、诗论家、书法家,十四岁中秀才、十七岁中举人、十八岁中进士的赵执信,字伸符,号秋谷,晚号饴山老人、知如老人,其诗作《华不注山行》,共二十八个字,华泉竟占了半篇:

华不注山干青冥,山前东亩何纵横。

欲寻丑父易位处,华泉之水今犹清。

另有一种说法,称华阳宫始建于晋代,理由有三:一是秦汉时期,大兴泰山封禅,方士借此机会,大力发展道教。而济南位于泰山北麓,境内以华不注山最有名。因此,在华不注山下建筑道教观宇成为可能。二是《三国志·武帝纪》载:“东汉时,山东道观祠字星罗棋布,而济南尤盛,至六百余祠。”既然山东境内建有六百余所道观,那华阳宫就有可能是其中一所。因为华阳宫,是济南地区最大的道观,史上有“历下第一道观”之称。三是王象春的《齐音》所注。王象春,字季木,号文水,山东新城(今桓台县)人,明代著名学者、万历三十八年即1610年的榜眼、官至吏部郎中,辞官后购买明代文学家李攀龙之百花洲白雪楼旧址,移家济南,读书赋诗,结《齐音》(又名《济南百咏》)诗集,其中的《齐音•元阳子》一诗附有自注,称“晋元阳子,长白山人,得一书于伏生墓中,细为注解,携之修真于华阳宫。”综合以上说辞,得又一个判断,华阳宫建于距今一千七百年的晋代。

金元之际,华阳宫已是道教全真派道场。1985年济南舜井商业街拆迁改造,从中发现《迎祥宫碑》。此碑由元代著名散曲家、山东历城的张养浩篆额,元代著名政治家、史学家、文学家、首科状元张起岩字梦臣撰文,时间是元至正三年,即1323年,记载的是道教全真派在济南地区的初期发展和迎祥宫的建立及华阳宫的历史。

碑文记载:1220年,道教全真派丘处机弟子陈志渊,道号重玄子,于华不注山前结庐传教,八年后,即1228年建华阳宫。此后,陈志渊指示弟子道咸、赵志信等人,又在舜井街的舜祠旁,建立迎祥宫,使济南成为道教全真派第三世的传播地,也奠定了华阳宫融合 “三教”的基础。

三教融合,亦称“三教合一”,由王重阳所创始。北宋末年,咸阳人王喆,号重阳,将儒家的《孝经》、道家的《道德经》《清静经》和佛家的《心经》作为教授门人的主要典籍,明确提出“三教合一”主张。千百年来,“三教合一”思想的相互影响、融会贯通,标志着中国古代哲学思想,发展达到了一个崭新阶段。因此,陈志渊创建或拓展华阳宫时,本着王重阳的主张,建立起了“三教堂”,同殿供奉老子、孔子、释迦牟尼。而华阳宫里的四季殿、玉皇宫、三官殿、三元宫、元君殿、十王殿、龙王庙、关帝庙、棉花殿等代表着多神信仰的道教文化,忠祠、孝祠、三皇殿等代表着仁义礼智信的儒家文化,地藏殿、观音殿、净土庵等则代表着实修心性的佛教文化。可以说,华阳宫是中国多元文化的融合。

今日华阳宫,史上有人以传说而称其为“花园宫”。宋末元初著名历史学家马端临,字贵舆,号竹洲,在其《文献通考》中解释说,是东汉光武帝刘秀为郅金莲所建。

郅金莲,道教崇拜的“蚕神”,亦有人称“棉花神”。传说,郅金莲本是华不注山西麓郅家庄一村姑,父母双亡,与其兄相依为命。王莽篡夺西汉大权时期,为巩固皇权,要对刘氏皇族赶尽杀绝,以绝后患。不曾想,刘秀得以逃脱,王莽派人追逃。这天傍晚,刘秀逃至华不注山下,因饥困难忍,昏倒路边,碰巧遇见郅金莲进山,给山中烧炭的哥哥送饭,于是将其救至家中,送上为哥哥准备好的饭菜。刘秀深受感动,便亮明身份,立下誓言:光复汉家日,定娶金莲为后。郅金莲的哥哥久等不见妹妹,怕有意外,于是回家,却见家中有一年轻小伙儿,疑妹妹与这一男子有染,恼羞成怒,抄起扁担就打。刘秀道出实情,慨然允诺,他日封其为国舅。后来,刘秀果然登基,但郅金莲却染病早逝。为此,刘秀在此建起“花园宫”以纪念。而郅金莲死后,化身棉花神,教授百姓种棉、纺线、织布,造福一方。所以,华阳宫建有“棉花殿”,以供奉这位善良的“棉花奶奶”。

但是,明嘉靖年间,华阳宫却被视为“淫祠”,并改名“崇正寺”,以至于后来流传,说华阳宫所建地宫,是奸道淫僧用来藏匿良家妇女的地下宫殿。其实,这是对历史的误读。

淫祠,由淫祀而来,指不在祀典之内的滥建祠庙。关于淫祠,《礼记·曲礼下》称,凡“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也就是说,只要不是官府承认的、用来祭祀山川、土地、龙王等崇拜自然的祠庙,和纪念历史上的皇王、功臣、名将、孝子烈女和乡贤的祠庙,均视为淫祠。对于淫祠,史上历代均有摧毁的记载。如东汉末年,曹操出任济南相,“到,皆毁坏祠屋,止绝官吏民不得祠祀”;盛唐时期,狄仁杰充任江南巡抚使,曾以“吴楚之俗多淫祠,仁杰奏毁一千七百所”;宋代还有立法,对“托言鬼神,恐吓民财”的淫祠,不但要摧毁,而且对当事人要“依法处死”。明洪武年间,朱元璋曾命“中书省下郡县,访求应祀神祇,名山大川、圣帝明王、忠臣烈士,凡有功于社稷及惠爱在民者,具实以闻,着于祀典,令有司岁时致祭”。同时,颁布圣旨,凡“天下神祠不应祀典者,即淫祠也”、“古者天子祭天地,诸侯祭山川,大夫士庶各有所宜祭,其民间合祭之神,礼部其定议颁降,违者罪之”。因此,《济南府志》载,明嘉靖十一年,即1532年,华阳宫被一度定为“淫祠”,并将“华阳宫”改名“崇正寺”,万历年又恢复原名。晚清诗人陈永修的《重阳前三日游华阳宫》一诗,可略见当年华阳宫之盛:

时经苦旱又重阳,人到华阳欲断肠。

不见仙岩枫叶紫,空怜佛慧菊英黄。

碑图五岳垂金石,战逐三周纪阵行。

丑父孤忠归逝水,至今泉饮有余香。

但是,随着历史变迁、西方文化的侵入,传统文化遭受重重磨难,以“三教合一”为代表的华阳宫,也随晚清的没落而衰败。

进入两千年后,华阳宫的衰败也成为社会关注的焦点,政府几经论证开始了抢修性修复,至2017年,为配合华山历史文化湿地公园建设,华阳宫又按5A级景区标准,对华阳宫的古建筑进行了系统的修缮,对周边的景观进行了提升,相信不久的将来,华阳宫将以更加美妙的“身姿”屹立于华山湖畔!

【作者简介】郭光明(男),山东济南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员、中国校园散文诗协会理事、中国旅游文学委员会委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散文学会理事、济南市作协全委会委员、济南市历城区作协副主席,山东文学院第十六届中青年散文作家班学员,《散文选刊》签约作家。作品散见于《散文选刊》《山东文学》《时代文学》《鸭绿江》《北方文学》《长江丛刊》《大众日报》《联合日报》《山东工人报》等。著有《心灵隽语》《一窖浓郁的陈年美酒》《郭光明散文选》散文作品集、编著《历代诗人咏历城》。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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