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迹苍劲有力,百年难遇之人才,书界泰斗启功,一生是一本无字书
每年七月下旬,国学界不少人都会念起一位德才无两的当代大师来,这位仙去多年后依然被人慎远追思的先生便是启功。“启功”这个名字对许多人而言十分陌生,但提起那副清净明朗不失童真的“方正字库”题字,提起酒泉发射中心的匾额,一股熟悉之感便油然而生了。
时至今日,遗作依然在拍卖会上被万金哄抢,品性依然被推崇备至,这位启功先生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启功先生的才情堪称大师时代的遗产,代表着真正的、纯粹的国学文化和精神。纵观其一生,虽出身满清皇族,却走过了一条坎坷之路,落魄皇族的清苦、做文学的寂寥、失去挚爱的伤痛、时代的碾压、神坛的辉煌……
一切最好与最坏的,他都一一路过,但不管如何沉浮,启功先生始终秉承着民国文士之风,如冰壑玉壶、云中白鹤,不与俗世“同流合污”,淡泊高洁令人高山仰止。启功先生的一生,是一本无字书。
落魄的皇族遗孤,艰难的成长之路
启功先生全名爱新觉罗·启功,是雍正第九世孙。因分封官爵和待遇日渐衰微,启功的曾祖溥良辞去皇族空衔,自己考了个翰林,官至礼部尚书,其祖父毓隆也自考翰林,主管修撰、主考,书法出众。皇族里一支连出两代才子,父子翰林,在当时算得上传奇,启功出生在如此大儒之家,有幸继承了祖上才德。
启功1912年7月26日出生,因为一脉单传,家中长辈对他十分疼爱。但仅过了一年,启功的父亲便撒手人寰,姑姑疼惜幼子,主动承担起了父亲的角色,终生未嫁,为此启功自幼便称姑姑为“爹爹”。
毓隆笃信佛法,为修其心性、祈福求安,早早便将启功送到雍和宫喇嘛跟前做了小弟子,取名“察格多尔扎布”。这段修行可以说影响了启功终生,保证他之后在种种境遇下始终不改淡泊宽和之性。
因为辛亥革命,溥良为明志弃权赐朝,决意离京。门生陈云诰邀他到自己老家河北易县安家,还为其买房置地。就这样,年仅三四岁的启功随着一家人离开了京城,成了委身小城的落魄皇族。启功十岁那年,曾祖父与祖父相继离世,家里全靠母亲和姑姑维持,家财散尽,日子过得已十分拮据,眼看连供启功读书都成了问题,最后通过发公债才得以继续学业。
1932年,20岁的启功在母亲和姑姑安排下娶了大自己两岁的章宝琛,家庭责任更重,在私教馆教课已难以养家,急于找个稳定的工作。第二年,在人引荐下,初中还未毕业的启功拜访了曾祖父门生傅增湘,傅增湘是辅仁大学的董事,见启功才学可期,便又将其引荐给了辅仁大学校长陈垣。
陈垣非常欣赏启功才华,又因父辈与启功祖父同僚,拿他当孩子照顾,不仅做起了他的老师,还安排他到辅仁附中教起了国文。这一年,21岁的青年第一次站上正式讲台,开启了之后一甲子的漫长教育生涯。
伤于国学,成于国学
启功对于教书匠的工作热忱而忠诚,授课生动又有深度,很受学生喜爱,但不到两年后,辅仁附中的校长便以启功没有学历为由将其辞退了。这给了一腔热情的启功很大打击,好在陈垣对其笃信不弃,1935年,陈垣直接将启功安排进辅仁大学做美术系助教。可惜启功这次又倒在同一面壁障前——辅仁大学的美术系归辅仁附中的校长管理,这位校长对启功偏见已深,两年后又以学历为由将其辞退了。
两度因学历被赶,启功的心酸可想而知,但他没有就此放弃国学,开始一边在私教馆奔走,一边继续深造研修。当时北方沦陷,物价惊人,启功虽已有了些名气,拮据时可卖些画作维持,但难以支撑一家人开销。八叔祖见他生活艰难,举荐他去市政府做文职,还给他交了报名卡。
当时的市政府被敌军控制,其实就是做日伪工作。启功本不想去,但北京暗流涌动,启功因王克敏被刺、王光先被抓战战兢兢,怕拒不应聘被视为反日,全家跟着受迫害,便去做了助理。这一年半的时间成了启功先生一生的黑点,后来还受到陈垣批评,让他悔愧了终身。
1939年陈垣再次邀请启功回辅仁大学教国文,启功大喜过望,飞鸟投林般辞掉市政工作,第三次进了辅仁的大门,这一次终于没有再离开。
之后,他相继参与故宫博物院文物鉴定工作,在辅仁大学做国学、博物馆专业副教授,建国后受北师大聘任继续教授国学。多年间,启功先生相继出任过文史研究馆馆长、政协商会常务委员、博士生导师、书法协会名誉主席等工作,虽然在十年动荡期间受到了迫害,但再也没有因为文凭受过阻挠,反而因国学才华备受尊崇,直至离世名誉不陨。
至亲至爱相继而去,守着深情独自终老
启功年幼时,家中男性相继而去,全靠女人们支撑。前有母亲和姑姑,后有妻子章宝琛。
从40年代到80年代,启功家里一直过得十分拮据,母亲和姑姑为供养他呕心沥血,独身到终了,妻子则任劳任怨,不畏清苦操持家务,还无条件支持启功做国学,处处维护他的尊严,代他卖画代他照顾久病的母亲和姑姑,两人一生没有后代,却从未红过脸,被视为伉俪典范。启功重情重义,这三都是他至亲,也被他视为恩人、贵人,一生珍视。
一般人看来,章宝琛相貌不美,出身不贵,早年丧母,还是带着弟弟出嫁的,与启功并不般配,但章宝琛性格温和体贴、识大体,又深明大义,总是默默为家庭付出,对启功更是敬爱、护佑,启功对母亲和姑姑给自己千挑万选的这位妻子一万个赞扬,只有自岑对不起妻子的份。
1957年,母亲克连珍和姑姑恒季华就相继病倒,启功忙于北师大的工作,家庭担子都落到妻子身上。年过四十、家有丑妻却无后的启功被传出师生恋,但章宝琛没有多问半句,一直悉心照顾二老,衣药无漏,端屎端尿,直至离世。启功痛失至亲,心痛之于感慨万千,他的一生之责都在二老,却都被妻子承担了,对于妻子之恩无以言表,只能跪拜叩谢。
启功与妻子琴瑟和睦,桃色新闻自然烟消云散。但1957年之后,启功又被扣上“激进分子”帽子,受了十几年迫害。章宝琛为了保住启功心血悄悄在院子里埋了个大缸,精心藏起他的书画。1971年章宝琛得了肝炎,1975年复发病重,那时她才告诉丈夫自己藏起了书画,启功心急如焚,夜夜看护,却还是没能留住妻子。弥留之际,章宝琛还不忘嘱咐启功自己走后再找个人照顾他。
章宝琛与启功互相扶持走过四十载,既是他的挚爱,也是心灵伴侣和恩人。失去章宝琛,启功长久无法走出悲痛,此后他谢绝了一切姻缘,独守这份爱情和恩情三十年,深居简出,朴素度日,直到离世。这份感情的纯净与坚韧,忠贞与深笃,令人动容。
世人眼中的圣人,自己心中的寻常人
人才华不难,难的是有才有德,有情有义,启功先生可谓无一不全。人善良不难,难的是处处被生活为难,总是遭受不公,却初心不改,依然愿意对世界善良以待,启功先生显然也做到了。
启功先生才学深厚,一生与国学为伍,从事了六十余年教育工作,桃李满天下,其书画、诗作才华业界公认,对古书画鉴定、碑帖解析也十分在行,对书法鉴赏、历史文学研究都颇有心得,驳斥过著名的王羲之《曹娥碑》,独辟蹊径创造了“启体”,
启功先生被奉入神殿,却始终自首自持,虚怀若谷。他吃住简素,深居简出,为自己的小书房取名“坚净居”,取一拳之石取其坚,一勺之水取其净之意,其人也始终谦恭坚韧,不为外物所扰。启功先生拒绝承爱新觉罗姓,不承皇室余威,当有人以皇姓为傲时,他笑称那是枷锁。
启功先生也不承认自己是众人口中的书画大家,提自己身份时,首先说自己是个教书匠,然后勉强算个画家,从不以书法家自居。对于仿他的字卖的人,他假意承认,因为体贴卖字之人一定遇到了困难,但对于以他的名头做鉴定的人,他不肯退让,直接发声明此生再不鉴定,封了借他名声招摇撞骗的路。
对一生对所遇贵人、恩人,启功总是赞不绝口,无论在什么场合提及都谦恭尊崇,成名之后敬畏也丝毫不减,晚年还用卖画的钱设了奖学金,用的却是陈垣名义,取号励耘奖学金。他常常随行国家领导参加国际交流,所作字画也被当做国礼,但他却玩笑说自己是礼品制造公司。
因病谢客时,外界传言他在门上挂了牌子写“大熊猫病了,谢绝参观”,被人曲解出了自负,后来他解释说,写的是“启功冬眠,谢绝参观,敲门罚一元”,玩笑着化解了所谓自负之论。
参观方正的电脑字体设计时,他也没有丝毫迂腐酸气,反而饶有兴致,还为其提了词。启功先生一生睿智、豁达、包容、通透、情义兼备又满怀少年人的热忱,其思想之超脱兼有文学与佛学之灵;品性之贞饱含中华文明的千年精粹。
启功先生曾做对联:“能与诸贤齐品目,不将世故系情怀”,这种海纳百川、不流世俗的精神是启功先生一生为学、为人之道,也该是文学家们的警世之道,如今却正在成为文学界最难抵达、最难保持的境界。
启功先生留给世人清亮的书画、深刻的国学、中正的鉴定之法、生活的智慧与哲思和爽朗慈祥的微笑,愿不单纯流于形式,化作拍卖行里令人咋舌的价格,而能被提炼成一种精神,变成学者们自勉自修的戒尺,变成世人自持自重的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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