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唐宋词：“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范仲淹的雄壮相思

相思怎么可以用“雄壮”来形容呢？因为它是人类最脆弱，最敏感、最细微的温暖情怀，但偏偏在范仲淹的笔下，有一阙词，词中的相思被他涂上了浓重的雄壮色彩，跟文人缠绵、纤弱、悲观的相思不同，范仲淹的相思，在温柔细弱的相思情绪中，仍然激荡着对人生的热爱。对，要说的就是这阙《苏幕遮·怀旧》，全词如下：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先说说范仲淹

范仲淹是真正的中国文化名人，我们在上中学时，他是属于需要“背诵并默写全文”的那一类作者，《岳阳楼记》里他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思想和仁人志士节操，对我们影响深远。

(《清平乐》里的范仲淹）

前一段时期电视剧《清平乐》里，他是重要人物之一，实际上，他也确实是宋仁宗时主要政治人物，算得上政治家。

(范公堤遗址处的范仲淹像）

范仲淹（989－1052），字希文，祖籍邠州，四岁而孤，母亲改嫁长山朱氏，遂更名朱说，为了振兴家世，他励志苦读，因家境贫寒，传说他用两升小米煮粥，隔夜粥凝固后，他用刀切成四块，早晚各食其中两块，再切一些腌菜佐食，这是成语“断齑画粥”的出处。

到宋真宗大中祥符八年，苦学的范仲淹终于进士及第。到康定元年，他与韩琦共任陕西经略使安抚招讨副使，用“囤田久守”之法，长期对抗西夏，夏人称范仲淹为“小范老子”，认为“小范老子胸有十万甲兵！”

（被谥文正的范仲淹是学问大家）

当然，他一生最重要的事，是在宋仁宗庆历三年出任参知政事后发起的“庆历新政”，只是不久后，新政就遭旧势力抵制，范仲淹自请出京。

范仲淹64岁病故，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楚国公，谥号“文正”，世称“范文正公”。“文正”这个谥号，对于中国文人来说，是极高的评价，清朝的曾国藩也谥为“文正”，世称“曾文正公”。

苏幕遮·怀旧

苏幕遮原属唐玄宗时教坊曲，后用作词调，幕，或写作“莫”或“摩”，这个曲调最早源于龟兹乐，本是高昌国民间于盛暑之时用水互泼乞寒的歌舞之戏。词牌正体双调六十二字，前后段各七句、四仄韵，以范仲淹的这首《苏幕遮》为代表。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词的开头，是纯粹的景色描写：秋高气爽，天空中湛碧清透，大地上落叶金黄，这是美丽而辽阔的秋天景色。一片秋色，映照在一泓清水之中，这这汪秋水遥接天地，远处的水面之上，笼罩着一层翠色的寒烟，烟不是白的吗？但它上接碧空，下接绿水，于是成了翠色。

（碧云天）

“碧云天”这几句很有名，王实甫《西厢记》里改为“碧云天，黄花地”，琼瑶拿来用作书名，“寒烟翠”也被她用作书名。琼瑶女士很擅长用古人诗词名句作书名了，一字不改，直接拿来就用。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虽然“一切景语即情语”，但是这一句，显然直接从景物描写转到了写情，青山在斜阳的照耀之中，芳草显得格外无情，它们悄悄地躲在斜阳之外。青草真的无情吗？当然不是，是词人赋予了它人格和感情。

（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与伤春悲秋的文人旧调不同，范仲淹笔下的秋天愁绪清淡，更多的是秾丽和英飒，芳草天涯这中，只有淡淡、悠悠的情怀。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时间在推移，到了晚间，离乡在外让词人黯然神伤，人在旅途让词人愁绪满怀，他失眠了，睡不着于是盼望着能有个好梦，有了好梦，就能多睡一些。“除非”二字用得“狠”，极言无法入眠的苦痛，很有男人味，范仲淹的相思，是男人的相思。他不把自己藏起来，转换成女人的视角，那是别的文人常用的手法，范文正公不这样写，他堂堂正正的相思，毫不隐晦，“无情未必真豪杰”，失眠就失眠，就直接说，很阳刚。

（黯乡魂，追旅思）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身在他乡，只身在外，天边一轮明月，却不能独自倚楼，因为独自在明月高楼之上，会更加愁怀不展，所以，词人发出“休独倚”的感叹，那么，要消遣一腔愁绪要怎么办呢？喝点酒吧，借酒浇愁！

（明月高楼休独倚）

但这并不起作用，酒入愁肠之后，却滴滴都化成了相思之泪。喝酒是要遣散相思，但“借酒消愁愁更愁”，相思泪因酒而下，显然因酒致使相思更甚！所有因乡思旅愁累积的沉郁心思，都借由酒的催化达到顶峰，眼泪的暗洒为是情绪的高潮！但一定要注意，这是无法排遣的男性孤独之泪，透着雄性之美。全词至此收束，豹尾，富有余力！

宋词的转弯

从晚唐到五代，又从五代到初宋，词的表现力越来越强，所表现的内容越来越丰富，从花前月下的文人小情绪，到男女的相思之情，再到家国之悲，其实词风都是相对女性化的，到了范仲淹，才慢慢有了男性的东西，从阴柔转而有了雄性的因子，当然，他的《渔家傲》更突出。这是整个文学体裁的整体转弯。

（苏东坡像）

尽管，这时还不能说“豪放派”词已经诞生，那是苏东坡要完成的事。他是范仲淹学生辈的人（苏东坡中进士那年，范仲淹已经去世），也就是说，还要等几十年，“豪放词”才完美出世！

词如其人，范仲淹的词风阔大，取决于他本人广阔的胸襟，他屡次被贬时仍然不忘家国，一心想着“先天下之忧而忧”，除了他忠君爱民的思想之外，更有他对自然，对生活的热爱，所以即便是温婉的相思情怀，也带着“雄壮”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