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工艺如何避免自生自灭?市场定位和整体推进是关键
西北民族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徐海翔,既是学者,也是艺术家。她关注西北地区的民族民间艺术,曾持续参与民间刺绣的研究、培训和产品设计。在距离学校不远的工作室里,徐教授介绍了她参与民间刺绣创新的经历。
她认为,如果政府、企业和研究机构能联合给出合理定位,进行整体策划并持续推进,民族民间工艺的复兴是有机会的。“一定需要有一个强大的团队去支持,如果没有持续性的话,(民族民间工艺)文化传承复兴就没有什么希望。”
受当地政府委托,徐海翔和她的团队曾深入研究东乡刺绣,并进行相关产品开发。“当时我们做了很多调研,看到很多绣娘农闲的时候都赋闲在家,如果这个产业发展起来,可以把东乡的经济带动一下。”
民族民间工艺作为产业的普遍问题是规模小,大多是零散的小作坊或者只是个体生产,没有整体规划。经过走访调查,徐海翔发现东乡刺绣和甘南、青海等地刺绣比较相近,民族特征不显著,产品对现代生活的需求不适应,满足不了市场需求。“所以我们当时从市场需求的角度和民族特点的角度做了一些设计方案。”
徐海翔拿出设计图册举例讲解。有民族风格的方案图形被转换设计到桌旗或者床旗等产品上,颜色也从审美角度进行了搭配,既有民族特点,也有实用性,适应现代人的需求。
当生活方式发生剧烈变迁,民族民间工艺的物质载体失去实用功能,工艺本身也面临自生自灭。“发展(民族民间工艺)的时候,要主观把握目的是什么,是要为市场服务,为现代生活服务,为区域旅游服务,还是为保持民族特点。要有一个目的,然后再去有意识地开发和制作。”徐海翔说。
从传统绣品中提炼出经典纹样,按照艺术规律重新组合成新纹样,应用在符合实用和审美需求的包等用品上,徐海翔和她的团队做了100多套设计方案。其中一款包的设计灵感来自东乡的菜瓜枕头,这种老式枕头两侧是绣片,设计师把这一形态和时尚拎包结合在一起。利用东乡刺绣纹样,设计方案还包括灯罩、靠垫、东乡民族风的婚庆床品等。
“东乡杏花比较多,我们就用这些有特点的纹样组合设计。”徐海翔几次考察都是在杏花盛开的时候,她发现,花对东乡妇女审美的影响特别大,她们很喜欢自然流露出来的色彩和感觉。“山花烂漫”系列用杏花元素做了一系列设计,突出东乡当地的特征,“一看这个杏花,就知道是东乡的”。
对于传统工艺的复兴,徐海翔说:“这真的要执着地去做事业,需要一个强大的团队。我觉得民族民间艺术自生自灭确实是很可惜,需要有人去为它付出,为它做一些事情。”甘肃以及西北地区民族民间艺术的底蕴深厚,“它不是落后,是后落,过去真的很好,后面落下去了。”徐海翔教授感到遗憾,也很不甘心。
第一财经:在东乡研究当地刺绣、培训绣娘时遇到了哪些问题?
徐海翔:研究东乡刺绣的时候,我们总是想该如何定位东乡刺绣,如何走一种品牌化的路线去引导她们做自己的东西。就是说我们要总结现状,找到切入点进行品牌化研发,让它继续传承下去。
东乡刺绣各方面的限制比较多,一个是绣娘的接受程度,东乡妇女文化程度相对比较低,我们做了将近两年的基础培训,包括色彩搭配、造型规律,还有载体、材质和市场开发等,希望她们经过培训建立自信,然后能有自己的创意。收效不大,可能是因为她们接受得太突然,也没有延续性。她们有一些固守的想法,比如认为其他地方的刺绣特别好,就会模仿,结果把自己本身就不是很多的东西又给丢了,最后就不伦不类。
如果按照这样的方向发展,产品进入市场后的前景不乐观,不一定能给绣娘带来持续的收入。传承文化一定要有一个目标,大家照着目标一起努力。如果你想你的我做我的,穿插的因素太多就不纯粹了。
第一财经:你认为应该设一个怎样的目标?达成目标的最主要步骤和需求是哪些?
徐海翔:从研究的角度看,要先把现存的好东西或者相对古老的东西收集整理起来。东乡现存最早的绣品是80~100年前的,有那么几件,大部分稍微好一点的是三四十年前的,应该把这部分绣品放到博物馆里研究,它起码代表近几十年的历史。
在收集整理的过程中要结合民族习惯、宗教信仰和艺术形式,给出东乡刺绣的定位。实际上是立足现在,给它回顾一个定位,让它有独特性,这需要一个团队。总结出艺术规律,重新设定符合民族过去、现在和未来发展的定位,然后再去做整体规划。这个规划我建议是从市场需求出发,从时代的需求、人的需求去考虑,当然还要考虑民族的个性精神。先做一个长远的策划,然后遵循策划方案一直往下走,不能一直变。
民间刺绣转换为产品,最主要的是建立龙头企业,做针对性的设计,适应市场找到功能上的对应,找到旅游者或者当地人能接受的点,然后做产品、打造品牌、做龙头企业,整体有计划地进行。
第一财经:政府、企业、学术机构和设计机构,怎样组合会比较有效?可以做好文化的传承和创新?
徐海翔:大家首先目标要一致,定位和目标一致。企业的资金投入一定是有计划的,高校这块,就是从研究整理和设计开发的角度支持。大家目标一致,然后各尽所能,各发挥所长,帮扶才可以延续下去。
第一财经:还有人的问题,包括绣娘的接受能力、视野,以及如何理解本地本民族的文化传承。推动刺绣产业发展,也应该让绣娘发展出自立能力,你有何看法?
徐海翔:很多东乡绣娘都不认识字,我们当时做培训的时候也不讲高深的道理,就直接讲从审美的角度怎么样更合理、更好看,怎么样别人更需要、社会更需要,所以你应该怎么样。我一直在鼓励她们,虽然从专业的角度不是很满意,但是我觉得她们起码有这份执着和热爱,有这种情感和情怀。
我们培训时让绣娘看东乡之外的精美刺绣,让她们了解其他民族和地区不一样的刺绣,有这个意识后,再说她们应该做自己的东西,把自己觉得特别真情实感的创意保留下来,不一定非要去学别人。民间艺术质朴的、(发自)内心对美的直白表达是很重要的,要保留这个东西,还是要有引导。
第一财经:这其实是非常基础的艺术教育,是不是可以在基础教育阶段设置相关的课程?
徐海翔:我们和当地谈过民族美育基础课的问题,应该从小学就开始做一点教育,学生会知道这个东西好,我应该接受,而且应该保存下去,而不是说奶奶做的就不好,网上买的东西就好。从小学就开始做是对的,应该有这个课。
第一财经:如果传统刺绣在当地基本上断层了,重新恢复也不是说完全没有可能?
徐海翔:从专业的角度,从学术的角度,或者从当地专家认可的角度,大家一起把这个事情延续下去是有可能的,但是要有强有力的后盾支持,包括政府和企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