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首诗歌，以及那些关于春天的时装故事

恰若诗歌，

时装也在年复一年地赞美永恒之春。

Alexander McQueen时装电影《First Light》画面

Chaper 1

“究竟是为什么，四月，你又回来了呢？

仅有美是不够的。

你已经不能用那叶芽凝滞舒展的红色

来说服我了。

我知我所知。

当我观察番红花的花穗时

太阳晒暖了我的后颈。

泥土芬芳。

死亡显然与之无关。

可这又意味着什么？

不仅有人的头颅在地表下

被蛆虫所腐蚀

而且生命本身

就不具含义，

是一只空杯子，一级没有地毯的台阶。

即便每年，顺着这山坡，

四月都会

像傻子一样到来，咿咿呀呀地洒落花朵。”

鸟语花香，万物复苏，春天几乎是从古至今的诗人们一致赞美的对象。可在短诗《春》（Spring，1921）中，普利策诗歌奖首位女性得主 Edna St. Vincent Millay 却一反常态，不仅把它叫做“傻子”，还告诉我们：在漫山遍野的花朵之下，就是被蚕食的尸体。美丽与腐朽，诞生和消亡，只消寥寥数笔，她便道出春天看似撕裂又必然共存的两极。

即便知晓存在的虚无，Millay 仍旧没有放弃对意义的求索。“只有美是不够的”，她颇有些责备地写道，但还是让句点停留在了绚烂的春色之中。

Alexander McQueen 2021春夏系列

恰若诗歌，春天也是时装不断推陈出新的节点，品牌大多一扫秋冬的厚重，换上春夏的轻盈，头也不回地告别寒风，转身面向阳光。可其中也总有个例，由 Sarah Burton 主导的 Alexander McQueen 就决定以一部短片《初光》（First Light，2020）取代时装周秀场，为 2021 春夏系列渲染别样的氛围。在导演 Jonathan Glazer 的镜头下，初春的伦敦水雾缥缈，肃杀萧瑟，模特们或拎起裙裾，在寒冷的泰晤士河中汲水前行，或身着西装，在桥梁下铺满碎石的岸边野餐。粉色纱裙出现在泥滩中，跟随主人的呼吸染上土褐色，牵引出潮涨潮落。疫情隔离时期，Burton 决定运用剩余库存面料进行创作，突出“线条、廓形、体量和褪去矫饰之后的精髓”，让服装再次成为共情的媒介。这既是过往设计的再生，也坦然拥抱春天鲜少被提及的另一面。

Chapter 2

“树液从泞泥中升起

将两只绿耳粘在枯败的

白桦枝上。艰险之美—

简已经在翻找

她的彩色网球鞋了，

一只紫色，一只黄色，像是巨大的番红花。

而自助洗衣店隔壁

巴特莱特一家都在他们干净的院子里—

好像不觉得—

有何疲怠，有何倦意

又要在灌木中听见

微风柔和的喋喋不休

水仙花三五成群的吹奏—

看那开落的小蓝花，泥土

包住了它的种子。

数月，数年，还有风的钝刃。

春天到了！我们会死去的！

可现在，四月举起了她的花牌

心

也敞开迎接它的敌人。”

似乎是与 Millay 心有灵犀，2020年度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Louise Glück 在《致简 梅耶尔斯》（For Jane Meyers，1979）中也提及了番红花—将生命的往复参悟得再透彻又如何？我们终究无法抵挡春天的到来。或许，像简一样去翻找一只紫、一只黄的网球鞋才是正经事。从简的搭配思路来看，她完全可以出演 Gucci 2021 春夏系列的《无边序曲》（Ouverture of Something that Never Ended，2020）。

Gucci《无边序曲》系列

去年，在社交媒体上宣布以 #GucciFest 企划取代传统走秀的 Alessandro Michele 为时装爱好者们带来了连番惊喜。事实上，Michele 与导演 Gus Van Sant 原先商榷的电影合作长达 150 分钟，但他们最终决定拍摄共计 7 集、总长 80 分钟的迷你剧集。如果说前者是一部情节完整的小说，那么后者就更接近于片段式的诗章。当年收获柏林国际电影节首届泰迪奖最佳短片的 Van Sant 对这种体裁并不陌生，他亲赴意大利，拍摄艺术家兼演员 Silvia Calderoni 的罗马一日见闻。

Gucci《无边序曲》系列

从咖啡店、邮局，到剧院、古着店，剧集里的生活近乎完美，年轻的男孩女孩们个个乖张俏丽，不忙别的，只知道散步、滑板、遛鸟、弹琴、写诗。排队寄信的队伍中，唯一的一位老人、意大利艺术史学家 Achille Bonito Oliva 拨通了 Harry Styles 的电话，谈话间说道：“时尚装扮人性，艺术却揭露它，音乐是对集体意识减退的一种按摩。我们可以把这个年代称为混淆的年代，一个……对未来信心不足的年代。”不过，Oliva 是乐观的，他认为这并不全然是一件坏事，甚至可能是文艺复兴的序曲，昭示着春日的到来。

Chapter 3

“不然我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没过完的日子，没清理的

车库，未提笔的

情书，大多

承载着埋怨、争执

神秘消失的爱人

和我们一样

不知她为何身在此处，

开始了一半的

项目，小说和剧本，

政治的角逐，不完全的

绝望，只因在堕落之前

接近了曙光，允诺救赎

和几近救赎的

友谊，未造访的

城市，不曾在院子里看到的

白头翁，只能

在电视上窥见的

土壤的秘密生命，耸肩略过的

星球，还有一些关于科学的

谎言，未知的源头，

母亲和父亲

是家里和彼此的陌生人，

我们与自己无尽地对话

没有回答，只有

结巴，然后春天来了。”

春天既非开端，也非终点，辞旧迎新是一种幻觉—至少《AGNI》创始人、作家 Askold Melnyczuk 在《1992年一场雪后的第二个春日》（After a Snowfall on the Second Day of Spring in 1992，1993）里这么写道。春日的到来往往伴随着停留片刻的讶异和短暂抽离的审视，接着，所有的未完成都将再次被参与，未来则会在已知和未知相遇后被续写。

Loewe 2021春夏系列

“现在是找回感性和诚挚的时机。” J.W. Anderson 在 Loewe 2021 春夏系列介绍视频中表示，“与其假装岁月安好，不如向挑战张开双臂。”与众不同的是，Anderson 并不认为增强现实、虚拟现实和 CGI 是绝对的未来方向，他二度联手艺术家 Anthea Hamilton，委任她将时装海报转化为等身墙纸，最终装入配备剪刀、刮板的工具箱内，鼓励人们在家自行粉刷创作“墙壁上的秀场”（Show-on-the-Wall）。作品必须保有一定的未完成度，才能让观者不再旁观，转而参与其中。

Loewe 2021春夏系列

与此同时，这一季设计凸显出“延续”本身的可贵。手工创作和服装结构一如既往地来到聚光灯下，在古典、现代和当代制式的融合中串联起过去、当下和未来，一方面为穿着者提供准确的时空坐标，另一方面又铺就一条逃离通道。用 Anderson 的话说，它们是抗衡现实的“诗意盔甲”。

Chapter 4

“1.

从一扇‘殖民风格’的窗户远眺

再乘以倍数

我估算这里有 200000 朵杜鹃花

本来我还想给罗斯·玛丽看

一只蜂鸟，一种最不西里西亚

的幻影：她这样回应道。

肯定很快就会飞来一只的，我说。

而现在，花瓣几乎落尽，

如未写下的思绪般随风飘散，

还是没有一只来蜂鸟探望我们。

也许它们正在走向灭亡。

2.

木屋前的白桦树

像皇帝宫殿里的后妃那样袅娜俯首

对谁？

自然是对我了。

3.

我的德语很糟，发音十有九错。

但还是非常适合大吼大叫。

当我发现塔尼奥在

手稿上蜷眠时，‘起来！’

我命令道，用手指击打

空气，‘进来，懒鬼先生！’

这也无济于事。塔尼奥睁开

一只眼。‘猫，你怎么了

这种态度很有问题！’

4.

两个女同性恋住在远山那边

她们打理着镇上最美的花园

风信子和铃兰。

马科斯兄弟，你要怎么解释这件事呢。

5.

有次我们去托比林散步，

在烤箱里留了三条面包胚，

归来的时间晚于预期，

还没到家就闻见了气味。

‘哦—哦—我的面包！’罗斯·玛丽哀号道，

‘毁了！’她挥舞手臂

像是一只寻家的雏鸟，笨拙地

顶着七个月的大肚子。

其实完全没烤糊，底子

又香又结实。”

在《罗宾岭春日即兴》（Spring Notes from Robin Hill，1963）中，美国国家图书奖得主、诗人 Hayden Carruth 饶有兴致地勾勒出春日乡间生活的五个场景。他无意歌颂田园牧歌式的浪漫想象，但也不是冷眼旁观的隐士。正如评论家 Geoffrey Gardner 所说的那样，这种生活方式是对特定价值的坚守，对现代社会的观照。尽管 Carruth 的描写对象多是可爱的日常，且从不直言愤懑，读者还是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警醒和关切：杜鹃花的盛开伴随着蜂鸟的匿迹，铃兰的摇曳动摇了信徒的成见。

Luisa Beccaria 2021春夏系列

同样是在乡间，意大利女装品牌 Luisa Beccaria 的 2021 春夏系列电影短片《认识自己》（Know Thyself，2020）铺展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画卷。导演兼艺术家 Lola Montes Schnabel 受邀前往西西里岛，在设计师的家族庄园 Feudo del Castelluccio 内完成了拍摄。Beccaria 把自己的本季创作划分为四类，与面包、杏仁、油和酒相对应，由家人和朋友本色出演，将心目中的“新人文主义”生活方式娓娓道来。

Luisa Beccaria 2021春夏系列

于是，我们看到了蜂巢上忙碌的蜜蜂，山坡上闲散的羊群，一起揉面团的母女，独自在浴缸中阅读的午后，溪流中的漂游，林间的骑行，海边残垣上的素描，晚风中的祷告和烛光。在雪纺袖的翻飞里，在蕾丝的光影交织间，在柔和色彩的渐变交替中，Schnabel 的镜头停驻游移，放慢呼吸，让人想起电影《豹》（Il gattopardo，1963）开片随风飘舞的门帘。设计师时年九旬的母亲在背景音中朗诵 Emily Dickinson 的小诗一首，“一环萼片，一叶花瓣，一根荆棘”，借由乡间春色的种种，Beccaria 意在“寻回真正的价值、回应自然的节奏、收获无限的美与喜悦”。

Antonio Marras 2021春夏系列

在风光不逊于西西里的撒丁岛，设计师 Antonio Marras 同名品牌的 2021 春夏系列也呈现出就地创作的魅力。Lookbook 中的两对双胞胎模特都来自撒丁岛西岸的阿尔盖罗，其中一对双胞胎是当地的药剂师，另一对是邻居家的女儿，拍摄则在她们日常生活的环境中完成取景—海畔礁石上、马厩围栏前、屋后树林里。织毯拼接、手绘衬衫、提花和刺绣五彩斑斓，好似春日的花园，Marras 对故乡和自然的礼赞不言自明。

Chapter 5

“花园也是生闷气的好地方

你路过一片片

带尖刺的巫毒百合

在一棵枫香树的

树根上绊倒

想要寻找失落中世纪的

植株，它们的枯叶

触及地面

就会化为飞鸟，

扑通入水

就会变作彩鲤。

忽然间，

人类对种种和平

的原始渴望

在你的心里充盈。狮子

与羊相拥。

蛇与蛳，相吻。